凌晨天不亮韋太后就醒了，眼前的漆黑讓她格外焦躁。

宮女小柔扶著韋太后起床洗漱：“太后，您今日好點了嗎，陛下要等天亮了才能來看你呢！”

韋氏心煩地一把推開小柔，厲聲喝道：“要你多說，皇上來不來，跟你有什么關系？妄想爬龍床的蠢東西！”

小柔嚇得一下子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太后，奴婢不敢！”

韋太后一腳將人踢到，往后退了幾步，不料一下妝撞到桌子角，“啊”的一下叫出聲來，

“死丫頭還不起來扶哀家！”

小柔急急爬起來扶起韋太后！

韋氏靠著軟椅坐了，心里屋子不解氣，掐著小柔的胳膊提起她的嫩肉恨恨道：“你個死蹄子，哀家看不見連你也欺負我！”

小柔打了個抖：“奴婢不敢！”

韋太后冷哼：“小柔，皇帝的女人，不是一般人能當的，要出身好門第高貴。宋朝的妃嬪，大都是朝廷重臣之女。可哀家呢，不過是一個卑賤的丫鬟！還是宮外的丫鬟，誰能想得到，這樣一個小丫頭，能成為大宋的太后，皇帝的母親！你是不是也想學我啊？”

小柔梳著雙丫髻，一雙妙目中淚珠打轉，即使梨帶雨也透著一股含情脈脈的飛風情來：“太后是天下至貴之人，非尋常女子能比，怎么能以出生論英雄？奴婢是怎么也不上太后的，不敢妄想！”

英雄？

韋太后被逗笑了：“是啊，哀家也這么認為，可是……”

韋太后忽然斂了笑。“沒有人能誘惑皇帝，哀家的兒子，可不是個小丫頭能肖想的！小柔，這后宮里，從不缺乏美人，只有聰明懂事，懂得韜光養晦的人才能活到最后。你明白嗎？”

小柔臉色煞白。喏喏道：“奴婢明白。奴婢知罪！”

“你有何罪，說來聽聽。”

韋太后輕描淡寫，但熟知她脾性小柔卻嚇得跪在地上：“奴婢不該在皇上面前。在皇上面前……”

小柔吶吶的說不下去了。

韋太后一聲輕笑：“你是想伺候皇上吧？才十四歲，跟哀家進宮時的年紀一樣，哀家當年是被蘇頌送進宮的，你知道蘇頌嗎？他是哲宗朝的宰相。當年他到丹陽養老，可是這個老匹夫卻是個好色的。人老心不老，買了不少年輕貌美的小丫頭伺候自己，哀家就是其中之一。”

小柔嚇得魂不附體，將頭趴在地上。恨不得鉆到土里去。

這等秘辛被她知道，她絕對活不了，小柔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期望自己今天沒來慈元殿。為了見皇帝一面，搭上了性命！

韋太后兀自不管。繼續道：“有一天晚上，蘇頌讓哀家留下來陪他睡，剛躺下他就發覺況床上竟然濕漉漉，那時候哀家才十來歲了，特別緊張竟然尿床了！”

“一開始，蘇頌以為哀家是害怕，于是好言安慰，命人換來新的被褥，沒想到一會兒哀家又尿床了，然后他就讓人再換，一會功夫，換了幾套被褥，蘇頌破口大罵：‘死丫頭，真晦氣！滾！有多遠滾多遠！’……”

“哀家嚇得屁滾尿流，跑回屋子，縮在床腳下瑟瑟發抖，連動也不敢動一下，那時候哀家真的以為自己會被打死或者被送走，那哀家下場可想而知會有多慘！”

“后來，我進了宮，你可知道，當時宮中正在選秀女，他蘇頌不想自己的女兒入宮，就把愛尿床的我送到了京城。其實就是厭惡我，想我死在宮里！”

“可是，我沒死！他一個七老八十半截入土的老頭子如何能跟陛下相比？眼見我受了寵，成了皇上的女人，蘇頌就再也不說喜好幼女，曾經還冒犯過國母，他跟皇上說：‘此大貴相，非此能住，宜入京。’”

“哈哈，尿床竟然的大貴之相，簡直可笑！世人都說蘇頌擔任宰相的時候，慧眼識人，這句評語也一語多意，既洗脫自己冒犯國母的嫌疑，又標榜了哀家的清白，還告訴世人，家有兒女尿床多次不必擔心，那是大富大貴之相。但有誰知道，這只不過是無可奈何，哀家是太后，他這番言論對哀家有益，所以就哀家恨他恨得咬牙切齒也不能殺他！殺他，就表示我心虛，清白有損，哼！”

小柔聽得冷汗淋淋，恨不得聾了耳朵。

韋太后打開了話匣子，同時也打開了思緒，往事一幕幕如浮光掠影辦在腦海中浮現。

進宮容易，得寵難，宮里的女人就像御園的，美得炫目，多得驚人，韋太后要想得到皇帝的寵幸，那是千難萬難。但上天還是垂憐她的，她被分配到了鄭皇后氏的宮中。還遇見了喬貴妃。

喬貴妃年輕貌美，談吐風雅，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韋太后遠遠不如。喬貴妃心地善良，很喜歡韋太后，說韋太后本份淳樸，兩人同命相憐，很快成為感情要好的姐妹，同出同進，守望相助。

那時她們發誓：‘先遭遇者為援引。’無論是誰先得到皇帝的恩寵，一定不能忘記姐妹。”

趙佶和鄭皇后的感情不錯，偶爾會出入皇后寢宮。

韋太后作為鄭皇后侍女，多少也能夠找到一些機會在宋徽宗面前露個臉。當時皇上最喜歡的妃子是劉貴妃。

鄭皇后不想讓劉貴妃專寵，安排喬氏和韋氏去接近皇上，然后喬氏承寵，她沒有忘記當初許諾，多次讓皇上來找韋氏，皇上盛情難卻，就召幸了韋氏一次。

“這是哀家一生唯一的一次侍寢，從此之后，哀家夜夜孤寂，可就是這一個晚上，讓哀家有了龍種。生下了皇上。”

“小柔，你說我是不是很可憐，我這一輩子有過很多男人，卻只伺候過陛下一次。一次啊！”

韋氏笑了有些癲狂，“我在金國的時候，看到他們像牲口一樣被人栓在馬廄里，看見眾目睽睽之下下。后宮的嬪妃、公主、世家的小姐被奸侮辱。……”

韋太后神情痛苦，似乎回到金國，再一次經歷那些生不如死的日子。

昔日的天潢貴胄、金枝玉葉一夕之間淪落成泥。賤如塵埃，開始了漫長而痛苦的地獄生活。

洗衣院的女子統統淪為官妓，委身于金人身下，苦苦掙扎。

朱皇后在皇上投降儀式之后就自盡了。她是烈女，是皇后。是國破之后，大宋一道閃亮的光！國破家亡，主辱臣死，作為大宋的國母。若是被擄受辱還不如清清白白地去了，還能贏得一個好名聲！

韋氏說道朱皇后語中的感情復雜有敬佩有不屑有嫉妒有憐憫：

“有人說，這本該是一個皇后的歸宿和信仰！但是。誰說她一定要死？連皇上都茍且偷生，那么皇室的尊嚴和骨氣又該歸于何處？一個是她的公公。一個是她的丈夫，他們縮瑟這顫抖著，連一個女人都敢慷慨赴死，他們是亡國之君，最該死的人，為什么還有臉活著？他們都有臉活著，那她為什么要死？我為什么要死？”

“我像一個娼妓一樣任人，這是可恥的，可是再羞恥，有趙佶和趙桓羞恥？罪魁禍首都不死，我為什么要為那可笑的貞操搭上性命？朱風英、趙嬛嬛被遣送到洗衣院的第二天就‘并蒙幸御’，還有喬姐姐，邢姐姐，她們被辱，我被迫嫁給了蓋天大王完顏宗賢為妾，生了二個孩子。”

“大家不都是想活著嗎？我們只是想活著，卑微痛苦地活著，金世宗下詔稱贊朱皇后‘懷清履潔，得一以貞。眾醉獨醒，不屈其節’，追封她為‘靖康郡貞節夫人’。大宋的士大夫口誅筆伐，想用口水淹死哀家，可誰知道我們的悲哀？我們只不過想活著而已，戰爭是男人的事情，戰敗的后果卻要女人承擔，這本身就不公平！”

韋太后嘲諷的笑了，她本來就是貪生怕死的人，趙佶對她根本毫無感情，她怎么會為他去死？

想到當初的窘境韋氏到現在都難以釋懷。

后來趙構擋了皇帝她好不容易回來，卻沒有想到剛看到曙光就被人澆滅。

當初趙構讓王慶和韋淵來迎韋太后回國，金國人卻遲遲不出發。因為那時已經是農歷四月，天氣會越來越熱，他們不愿上路。

為了平安回國，韋太后低聲下氣地討好他們，說自己身體有病，現在天氣炎熱，不如等待秋天天氣涼爽出發也不晚。韋太后想錢買平安，對他們說只要借給她三千兩黃金，只要他們秋天按時啟程，到達南宋境內，就雙倍償還，決不食言。

可韋太后哪里來錢？

韋太后在金國多年，到處都需要打點，有時候一根金釵還換不來一頓飽飯。如今囊中羞澀，怎么辦呢？

韋太后找我弟弟韋淵幫忙，韋淵雖然是個副使，可之前許多年都不過是個閑散官，沒有權力沒有金錢。

哪里來錢？于是，我托人找副宰相王慶曾。王慶曾有錢，可是他竟然拒絕給錢！吝惜區區錢財，就敢斷了韋太后回國的行程……

“他該死！”

韋太后面容扭曲，狠狠咒罵道：“還有柔福，既然已經回了大宋，就該好好過日子，哀家都沒找她麻煩，她竟然敢來挑釁哀家，簡直不知死活！柔福這個蠢貨，本來她嫁了人，哀家也希望她能過得好，但是她竟然將在金國那些不堪回首的丑陋事情到處宣揚，人盡皆知！她以為這樣就可以貶低哀家，動搖哀家的位置嗎？哀家的兒子是大宋唯一的皇帝，他的母親怎么能是官妓？所以，柔福更該死！”

看著韋太后笑的變形的臉，小柔知道，太后已經心靈扭曲，她的死期到了。

“小柔，不要妄想重復我人生，哀家以前是丫鬟，可是，不是每個丫鬟都能麻雀變鳳凰的。哀家這一輩子，最看不得人在挨幾拳面前耍心機，尤其是自以為是的小螞蚱！”

韋太后回國之后，當了養尊處優的太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生活是好了，但南宋朝廷內總是有一股嘲諷她的聲音，士大夫的口水幾乎能淹死她！

其實韋太后多慮了，不怕死的人當初早就死了，現在留下的都是貪生怕死之輩，大家議論也是小心翼翼的議論，哪會在她面前饒舌？

可是韋太的疑心病卻越來越大，平日看著是個好人，一旦她壓制不住想要放縱的時候就顯露出這樣的本性。

今日她的眼睛瞎了，想起之前發過的誓心里郁悶的無以復加，所有的陰暗一并爆發，正好有個肯不管的人在眼前，于是，她將憋了好久的話一吐為快，然后殺人滅口。

“來人，將這個膽大包天、狐媚惑主的東西拉下去杖斃！”

兩個嬤嬤拖著小柔就往外走，小柔也不求饒，如木頭樁子般被拖走了。

第二天太醫令領著揭榜的醫師進宮，醫師透著絲帕給韋太后診脈。

差不多雇了一刻鐘，好容易把完脈，趙構迫不及待地問：“如何？”

醫師面露難色：“陛下，這……”

趙構不耐煩了：“有話就說！”

醫師跪倒在地：“曹明無能，無法斷出太后的病癥，請陛下責罰！”

趙構大怒：“廢物！拉下去，砍了！”

醫師面色發苦，早知如此，打死他也不會揭榜進宮，原是為了功名，誰知丟了性命！

眼看著就要被人拉出慈元殿，終究是死亡的恐懼用上心頭，醫師大聲求饒：“陛下，饒命啊！”

趙構神情陰冷，一言不發。

韋太后面容恍惚，心中惴惴，難道，真的治不好？

太后失明的消息一夜之間傳遍臨安，向外擴散。

崔氏對著唐婉發愁：“你說太后的病能不能治好，聽說昨天又死了一個個大夫。”

唐婉笑了笑：“母親管這個干什么？”

也許是因為朱璉先入為主，唐婉對韋氏沒法產生好感，對韋氏的狀況一點也不擔心。

“太后鳳體違和，臣子自然憂慮，蕙仙難道不這樣想？就是從人命出發，少死幾個大夫也是好的！”

（謝謝太簡單2003、小鑫、靜于婉兒的打賞，謝謝親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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