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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間隔了這些事,方才在書房中莫名而起的不安之感竟是有增無減。
她腦海中忽然又一遍遍地閃過今日玉嬤嬤上門時的言行。
今日忽然造訪的玉嬤嬤難得待她那般和顏悅色,當時馮霽雯只是下意識地十分高興。
但眼下再回想起,卻只令她感到分外異常。
她抬頭望向已然漆黑下來的天空。
漆黑的夜幕一望無際,無風無月,亦尋不到一顆星子,寂靜的甚至有幾分詭異。
馮霽雯強壓下心頭的不祥之感,轉頭向秦嫫講道:“去罷靜央樓,我順便出一趟城,去靜云庵探望太妃。倘若城門宵禁前未能回得來,便是宿在靜云庵里了,你們也不必再干等著,都早些歇了吧。”
“太太這個時辰去靜云庵作何?”秦嫫略吃一驚。
馮霽雯剛邁出的步子又頓住,眼中神色不明地說道:“就是忽然有些想太妃娘娘了,想去看一看她。”
去了大約就能安心了。
若不然,她這一夜只怕都不得好睡。
秦嫫自是覺察出了馮霽雯今晚的異常之處,思忖了片刻,也未再多勸,只是囑咐了一番路上小心,不必著急趕路諸如此類的話。
小仙見狀沒忘問道:“太太,可還要帶上凈雪嗎?”
她們回回去靜云庵,都是要抱著凈雪的。
頭也未回的馮霽雯聞言隨口道了句:“抱著吧。”
不知是不是潛意識作祟,她總覺得一切盡量如常些,她便也能如常地在靜云庵中看到太妃,一切如常——
若說狀元樓為京城第一酒樓的話,那么未央樓則是京城酒樓中的第一風雅去處。
未央樓中與一般的酒樓布局大不相同,亭臺樓榭應有盡有,與其說是酒樓,倒更像是一座私人別苑。
而之所以評其為風雅之處,則因背后不知身份為何的酒樓主人十分鐘愛于收藏古董與名家字畫,酒樓中一切擺設裝飾從簡,可但凡被擺上臺面的東西,件件皆不是尋常之物。
馮霽雯之前初聽聞此處時,曾向馮英廉問過幾句,老爺子當時笑著說——所謂風雅清流,卻也不過是為金山銀山堆砌出來的表象罷了。
而這處清雅之地,今晚因出入賓客眾多,樓內觥籌交錯,門前馬車軟轎旁守著的下人圍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說這話兒打發時間的緣故,確也顯得‘不怎么風雅’了。
馬車在靜央樓前穩穩地停下,馮霽雯借著小茶撩開的馬車簾空隙,往燈火通亮的朱樓前看了一眼,便對小仙說道:“進去把爺喊出來吧,就說我有事找他,只耽擱他幾句話的功夫。”
小仙應了一聲“是”,便要下馬車。
“小茶跟著一起吧。”聽著樓內隱隱傳出的陣陣笑聲,馮霽雯又道。
萬一不幸撞到了什么醉酒的人,她恐小仙這容姿會受欺負。
長得太好看有時也真不是什么好事……
小茶倒沒想那么多,只因聽從馮霽雯的吩咐,遂也跟著小仙下了馬車去。
豈料她剛下得馬車,車廂里的凈雪也跳了下來。
小茶“咦”了一聲,笑著彎腰將它抱起,便要往馬車里送,而小仙瞧了一眼被放下的馬車簾,顯然一路都處于半走神狀態的太太并未留意到凈雪溜下了馬車,便制止了小茶道:“你且抱著吧,也省得它在車里鬧騰太太。”
凈雪是個喜歡亂竄的活潑性子,若沒人抱著,通常一眨眼的功夫就沒影兒了。
沒心沒肺、絲毫也沒覺察到自家太太今日情緒不對勁的小茶聞言疑惑地看了小仙一眼,卻也沒有反駁她的話。
抱著就抱著吧,反正也不重,還軟乎乎的,摸著就讓人高興。
雖然比起摸銀子的那種高興還差了那么一截。
兩個丫鬟朝著靜央樓內走了進去。
馮霽雯坐在馬車里手指一直忍不住胡亂地絞著帕子,也不知是否她內心急著要去靜云庵的緣故,只覺得兩個丫頭去了許久還不見回來。
她有些急躁地撩開了馬車簾。
恰巧見身著翠青色比甲的小茶從樓內小跑了出來,神色很有幾分慌張無措。
這是怎么了?
馮霽雯直覺不妙,連忙下了馬車。
“太太……不好了!”不待馮霽雯發問,小茶便急急地道:“凈雪不慎抓傷了人……福三爺正讓人抓它呢,說要將凈雪活活打死!”
什么?
馮霽雯聞言當即皺緊了眉頭,大步便往酒樓的方向走去。
凈雪抓傷了人?
這簡直就是胡扯!
凈雪怎么可能抓傷人。
馮霽雯帶著滿心蹊蹺進了靜央樓內,由小茶在前頭帶路,直接穿過大堂往后院的方向走去。
隔開前堂與后院的青竹簾被打起,眼前視野豁然變得開朗起來。
一道鵝卵石鋪就的筆直甬道兩側每隔上十來步的距離,便是一盞雕刻為蓮花半綻之形的半人高石燈,兩旁一側為人工開鑿的池塘,另一側卻植滿了青翠茂密的文竹,本是極不對稱的布局,卻給人以開闊隨意的美感。
甬道盡頭池塘畔,一座三層閣樓屹立,飛翹的檐角下懸著的盞盞琉璃燈,遙遙散發著柔和的光芒。
此處顯然是用來招待貴客之處,也是今日被金亦禹包了下來用以設宴慶生所在。
馮霽雯與小茶快步來至閣樓內,小茶指著右側隔有一道珠簾遮掩的偏廳講道:“太太,就在那兒呢!”
左側隔開的似是男席,此時吵鬧的厲害,反倒蓋去了女席這邊的動靜。
馮霽雯即將要來至跟前,方才聽到一道道混亂的聲音從中傳出。
“在這兒呢,快抓住它!”
“哎呀……快快快,別再讓它傷著人了!”
“這貓兒是瘋的吧!”
小姐們或受驚或嫌棄的聲音此起彼伏。
還隱隱夾雜著男子們的聲音。
以及小仙著急的制止聲。
小茶快步走在前頭替馮霽雯將珠簾撩起,與此同時,廳內一名隨從大聲地道:“三爺,抓住了!”
馮霽雯第一眼瞧見的便是凈雪被一名五大三粗的隨從抓著尾巴倒提起來的情形。
那隨從見自己得了手,便又欲攥凈雪的脖子控制它。
“喵嗚!”
凈雪吃痛受驚之下,伸出一只前爪便往那名隨從臉上抓撓而去。
沒有防備的隨從驚叫一聲,下意識地想要護住臉,凈雪趁機逃脫跳了下來,便往廳外飛竄。
廳內或站或坐著的小姐們又是一陣嬌弱的驚呼聲。
“別讓這傷人的畜生跑了!”福康安皺眉急聲喝道,視線順著凈雪逃離的方向望去,卻見它在簾前被人阻攔住了去路,一雙手直接給它掐著前半身抱了起來,被懸空的貓兒凄慘地叫起來掙扎了一番后,竟逐漸安靜了下來。
見凈雪認了人,恐被傷到而將其舉著的小茶才敢將它抱進懷里,站在馮霽雯身側怒目以示著廳內的幾名隨從。
凈雪在家里就跟半個主子似得,連她們家爺和太太都舍不得動一根手指頭,卻被這群下人給折騰成了這模樣!
馮霽雯看了一眼被小茶心疼地摟在懷中,染了不知是果酒還是菜湯的白毛根根豎起,不停發出不安“嗚嗚”沉悶聲響的凈雪。
“太太……”同樣受到不小驚嚇的小仙紅著眼睛走了過來。
“這不是和太太嗎!原來這是和太太家養的貓兒啊!”一道并不陌生的少女說話聲乍起,馮霽雯循聲望去,只見是坐在最下首位置的汪黎珠。
馮霽雯聞言冷笑了一聲。
汪黎珠不認得貓兒,卻必然認得小仙,豈會想不到貓兒的主子是誰。
同她相比,福康安就顯得很‘直率’了,張口便是:“馮霽雯,你來的正好,你養的畜生傷了金二小姐,你且看今日要如何交代!”
馮霽雯聞言眼神變了變。
受傷的是金二小姐?
她看向被一群穿戴精致的小姐們圍在中間的金溶月。
“金二小姐受了傷?不知傷在了何處?”馮霽雯未有理會福康安,徑直向金溶月問道。
說話間,抬腳向著金溶月的方向走了過去,片刻耽擱也無。
福康安看著她從自己面前走過的背影,腳步不急,行走間卻絲毫猶豫停滯也無,方才問話的口氣也格外地鎮定從容,顯是全然未將在場眾人或輕蔑不忿或落井下石的目光放在眼里——福康安不由地自鼻間溢出一聲冷笑來。
這就是馮霽雯,不管犯了什么錯,惹了什么麻煩,都是一貫的理直氣壯,仿佛從來意識不到自己給別人造成了怎樣的麻煩,一絲愧疚之意也無!
這樣的人,如何能不令別人生厭!
“也無大礙,只是些輕微的抓傷而已,和太太不必放在心上。”金溶月看著來到了面前的馮霽雯,語氣如常地說道,微微上揚的桃花眼中一派平和,一絲要追究的意思也沒有。
馮霽雯聞言微微笑了笑。
若眼下在場只她二人,而沒有旁人在的話,她興許會稱贊金溶月一句寬容大度。
“金二小姐可方便讓我看看究竟傷在了何處嗎?”她再次問道。
金溶月并沒有回答馮霽雯的話,只靜靜地站在那里,似乎當真無意追究,也不想再多提此事。
這幅大度退讓,給她人留臺階下的模樣讓福康安既是心疼又是氣不過。
旁邊的幾位小姐自然也不允許她就這么‘不了了之’,其中近來同金溶月走的極近的于敏青長女于笙笙更是不同意,她直接一把握起了金溶月的右手手腕,舉到馮霽雯面前皺眉說道:“這位太太不妨瞧瞧金二小姐的傷勢!試問這是尋常家養的貓兒嗎?依我看倒更像是外頭的野貓兒!這樣兇惡的東西太太帶出門兒來也不看好,同刻意縱其傷人有什么區別?”
她說話極沖,又帶著一股子剛從盛京回來還未來得及改掉的東北口音,越發顯得咄咄逼人,馮霽雯卻理也未理,只看著金溶月被抬起來的手臂。
她傷在了手腕內側上方的小臂處。
細膩的皮膚上有著幾道傷口,細卻深,且滲著血,一看便知是被抓傷的。
馮霽雯眼中再度閃過一抹冷笑。
她在就樓外初從小茶口中聽聞到凈雪傷了人之時,便覺得蹊蹺,眼下看來,卻了然了。
怪不得。
“金二小姐當真無礙嗎?”她看著金溶月的眼睛問道。
金溶月被她看得莫名一陣不安,輕輕將手臂自于笙笙手里抽了回來垂在一側,平靜地搖頭道:“小傷而已。”
“這哪里還是小傷?月兒,你也太好說話了些!”于笙笙不滿地道。
閨閣中養大的嬌女,如同掌上明珠一般被保護著,被貓兒抓傷了手臂出了血,已算得上是極大的傷了。
尤其是可能會留有疤痕的情況之下。
“就是,今日又是金二小姐您的生辰,怎么也不能就這么輕易放過那只瘋貓!”汪黎珠也湊了上來,一陣幫腔后,不忘眼含譏諷地看著馮霽雯問道:“怎么出了這么大的事情,和太太連句道歉的話都沒有?”
“受傷的到底是金二小姐,還是諸位?”馮霽雯面無表情地看著眾人說道:“既然金二小姐反復告知無礙,那我便也不打攪諸位雅興了。”
在眾人猶反應不過來時,她已字正腔圓地丟下了兩個字:“告辭。”
話罷便真的轉了身。
嚇了她的貓兒,還想讓她道歉,別開玩笑了。
再者,她沒有任何興趣去配合金溶月玩兒這套扮白蓮花的戲碼。
倘若有時間的話,她興許還可以讓眾人看上一場好戲也說不定。
可如今她滿心不安,只想著盡快去靜云庵見到太妃才好。
其余的一概沒有心思去理會,事事皆可以推至日后再說。
而在她道罷告辭二字之后,此時不說在場眾人,單說小仙和小茶,一時間都為自家太太的厚臉皮而震驚到了……
太太是怎么做到如此理直氣壯地‘耍無賴’的?
可到底是自家太太,做丫鬟的都有護主的心思,故而太太縱是耍無賴,那也是有理由的耍無賴……
但是別人就遠不如她們這般‘寬容’了。
一群小姐們不可置信,同時面露不齒地看著這一幕。
首先站出來說話的人是福康安。
他直接上前攔住了馮霽雯的去路。
馮霽雯抬頭看向高了自己半個腦袋的少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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