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錦心帶著紫芝一路急急地走著,來到安國公府的安喜堂時,那里已經坐滿了人。
安喜堂上下兩層,上頭欄桿處圍上了紗屏,后頭坐著女眷。下面敞開了坐滿了男客。
此時女眷那邊擠擠挨挨,熱熱鬧鬧,隔著紗屜子正看臺上一出《大鬧天宮》。
羅錦心就那么從容地沿著戲臺子走了過來,從右邊上了樓。守門的丫頭趕緊上前挑開了綢緞軟簾。
安喜堂內,紗屏后頭,那些來拜壽的女眷們不由得都盯著她看,她則笑吟吟地和眾人點頭招呼。
雍容華貴得體典雅的舉止,讓她如冬日里一株清麗的梅,清新而不妖嬈,怒放而不高傲。
來客們顯然不認識這女子是誰,就有人交頭接耳地議論開來。
羅錦心也不管,徑自走到了上首。
那里,搭著鹿皮絨的貴妃榻上歪著一位白發如銀的老母,頭上戴著鑲祖母綠寶石的抹額,面容富態白皙,慈眉善目,正是她的外祖母——崔老太君。
此時,催老太君正和一名穿著絳色萬字紋不到頭褙子的中年美婦說話。
舅母盧氏正坐在中年美婦的下首,旁邊坐著她的女兒——安清。
見羅錦心進來,母女兩個齊齊把眼往她身上盯。
羅錦心不認識這中年美婦是誰,只管逼著手走到崔老太君跟前,恭恭敬敬地行下禮去,嘴里說著,“外孫女兒給外祖母拜壽,祝外祖母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如出谷黃鶯般動聽婉轉的聲音吸引了那位中年美婦,她扭過頭來看了一眼羅錦心,眼里冒出驚詫的光芒。
“原來這位就是老太君的外孫女兒呀?真真不得了,這么一副容貌,怕是滿京城都找不出第二個來reads;武境圣尊。”
她嘖嘖稱贊著,沒等崔老太君說話,就緊著從腕子上褪下一枚通體幽碧的鐲子來,不由分說就往羅錦心腕子上套,“也不知道你這孩子來,沒備什么禮,這個權當姐兒的小玩意兒了。”
崔老太君呵呵笑著示意羅錦心收下,笑著打趣那美婦,“恒王妃的東西能是小玩意兒?隨便拔一根毫毛都比我們的腰還粗!”
一語逗得恒王妃咯咯笑個不停。
原來這就是恒王妃!
羅錦心暗暗咂嘴,怪不得這般氣度雍容不凡呢。把鐲子收好,她連忙又對恒王妃行了禮。
恒王妃膝下只有一子一女,其女便是當今太子正妃,深受太子寵愛,如今已誕下兩子一女,地位非常穩固。
其子,便是攻無不勝占無不敗的“戰神”——林玨。
此人少年得志,驚才絕艷,朗若明珠,更是精通兵法,武藝高深,乃是京中閨閣少女可望不可即的才俊之輩。
外間有傳言,太子妃之所以受寵,也離不了她這個弟弟的赫赫戰功。
可惜前世里,林玨未及弱冠,便已病逝。害得她被舅母盧氏藥啞,人還活生生的,就做成了這一樁冥婚。
今生她既然重活一次,絕不能讓林玨年紀輕輕就這么死了。
知道這美婦是林玨的母親,羅錦心便有些不自在起來,勉強笑著應對。
崔老太君還以為她身子不好呢,忙一把攬過她去,憐愛地摩挲著她的發,細細地問著,“身子可大好了?怎么就下地了,不好好歇著?”
依然是那樣溫煦暖人的話,羅錦心聽得眼眶不由發紅,忙恭敬回道,“讓外祖母掛心了,孫女兒已經大好了。今兒是外祖母七十整壽,孫女兒怎敢不來?”
說完回頭示意,紫芝就雙手呈上一個金線滾邊的抹額來,笑道:“老太太,這是姑娘前些日子一針一線縫的,怕您老冬日里凍著。”
崔老太君笑得合不攏嘴,連連贊道,“好,好。”就叫身邊的大丫頭榴花給收起來。
恒王妃也就著榴花的手細細地看了一回,正要說什么,忽聽下首一個聲音笑著傳過來。
“老太太顯見得眼里只有羅妹妹一個親孫女了,我這樣嫡親的竟然沾不上邊了呢。”正是表姐安清的聲音。
此時她已經站起身來,手里捧著一個紅綢軟布包兒,笑吟吟地走了過來。
羅錦心留神看去,見她穿著蔥綠撒花緞子綾襖,月白石榴湘裙,披著大紅猩猩氈斗篷,如一朵肆意綻放的牡丹,艷麗嫵媚。
她含嬌帶嗔的樣子,著實讓人歡喜不已。
崔老太君就大笑著伸出一指噓點她的額頭,“你這個猴兒,有什么好東西孝敬祖母的?若沒好東西,可怨不得祖母偏疼你妹妹!”
安清連忙就把手里的紅綢包兒打開來,里頭是一雙墨綠軟呢千層底的老布鞋。
“老祖宗,您上了歲數,穿這樣的鞋最散腳!”安清一邊說著一邊就蹲了下來,把崔老太君腳上的那雙繡花鞋給扒了下來,換上了這雙軟底布鞋。
“老祖宗,比比看,我和羅妹妹誰的手巧?”安清給崔老太君換好鞋之后,起身拉過羅錦心來,笑著并排站在崔老太君面前。
崔老太君呵呵笑著點頭,“都好,都好……”
恒王妃也把安清打量了一番,嘆道,“果然是詩書簪纓世家,出來的女孩兒個個都是頂尖地好……”
恒王妃話音剛落,安清就咯咯笑起來,“王妃可是謬贊了,羅妹妹算是頂尖的,只是不是我們家的人reads;土著成長史。我們這些粗枝大葉的,怎敢和羅妹妹相比?”
她帶笑說著,說得又急又快,脆如銀鈴,讓人絲毫察覺不到里頭的酸意。
羅錦心只管含笑不語,靜靜地站在那兒,四兩撥千斤,讓安清有種一拳頭打在棉花上的感覺。
“你個傻丫頭,越說越糊涂了?什么你羅妹妹不是我們家的人,遲早不還是我們家的?”
說這話的正是盧氏,斥完自己女兒,盧氏又拉著羅錦心的手笑道,“你姐姐是個大咧咧的性子,說話不經腦子,你別往心里去!”
羅錦心含笑看過去,就見盧氏一張保養得宜的臉上白里透紅,一頭烏黑的發梳成端莊的元寶髻,上面簪了一副赤金頭面,襯得她越發高貴雍容。
高挑的身上穿了一領寶藍緞面褙子,顯得端莊肅穆。
只是那副眉眼雖然笑著,卻總有一股幽幽的冷意,給她平添了一絲尖刻。
盧氏這是和女兒在唱紅臉黑臉呢,不經意的幾句話,就給人一種將來她要嫁入安家的暗示。
她一個閨閣女子,寄居在安家,若有這樣的傳言,將來她和表哥表弟之間也是說不清道不白了。
盧氏,這心地,當真歹毒!
眨了眨一雙清麗無雙的眸子,羅錦心恭恭敬敬地含笑點頭,
“舅母這話,甥女兒不敢當。在這府上,姐姐最大,甥女兒怎敢怪罪?只是舅母方才說的什么安家的人,甥女兒卻很是好奇。甥女兒可是姓羅,雖然住在外祖家,到底還是羅家的女兒,怎么就成了安家的人?”
盧氏這話中的意思,羅錦心自然明白。不過她假作不懂,就是想讓盧氏親口給她解釋一下。
盧氏作為一個長輩,怎敢當著這么多貴客的面,在未出閣的外甥女面前,張口說這些親事的話?
她自然不會說。
羅錦心要的就是這個結果,重活一世,她可不能讓盧氏就這么污了她的清譽。
盧氏尷尬地笑笑,訕訕地退回去坐了。
崔老太君面色不虞,一言不發。
恒王妃則目不轉睛地盯著戲臺看,裝作什么都沒聽見。
羅錦心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坐了下去。
正當女眷這邊沒有了歡聲笑語時,屏風左邊卻忽然起了一陣騷動,耳聽得有人急急地喊著,“世子爺,您這是怎么了?”
正裝聾作啞看戲的恒王妃忽地就站起身來,顧不上避諱,三兩步就繞過了紗屏,扶著丫頭的手急急地下了樓。
崔老太君面色也凝重起來,顫巍巍扶著大丫頭榴花的手,也去了下邊。
今兒來府中拜壽的貴客中,只有恒王世子一人。那邊喊的“世子爺”自然就是林玨了。
羅錦心怎么也想不到今天林玨也來了,而且還出了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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