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美溪微微低了一下頭,避開那雙黑色能發射犀利射線的眼眸,起身屈膝行了一個禮:
“我很喜歡,謝謝伯建大哥。”
周太太笑著拍了大兒子肩膀一下:
“怎么好送女孩子這個!”
張太太就故意拍著心口笑:
“好不好的,把搶拍在桌子上,怪嚇人的。”
周太太站起身來,拉著張美溪坐下,手在她的柔軟的頭發上輕輕滑過:
“要送些花兒呀朵兒呀才好。”
張太太笑著接口:
“我這個大姑娘平時倒也不喜歡花呀朵呀的。”
周家三少爺憨憨的插嘴:
“大姐姐,我教你打靶子,這槍輕巧。手腕不會累。”
周二少爺在一邊比劃著給他三弟拆臺:
“你還要教別人,你自己先練練好吧,最要緊的是,靶子要做成磨盤大的。”
兩家人都跟著歡快笑了,底下的管事和管事娘子們也跟著笑……
1922年的春天就在這歡快的笑聲中到來了。
冰雪消融,化作清水滋潤了大地,田野里遠遠近近的都綠了起來,佃戶和小農們開始在田間忙碌,零零星星的不知名小花也在春風里搖曳生姿。
張美溪穿了一身淡綠色騎馬裝,跟著周家三個少爺去平山騎馬。
春風佛面,空氣清新,綠草高低起伏,滿目春景,張美溪小心翼翼坐在一匹老實的小母馬上,周三少爺憨憨的拉著韁繩,一面還小心翼翼的叮囑:
“大姐姐,不用怕,這匹最老實了,我牽著它走一圈,就熟悉了。”
周大少爺選的是最烈的馬,馬肚滾圓,棗紅色的長毛,四蹄雪白如雪。
飛身躍上馬背,那匹烈馬忽然一聲嘶鳴,兩只前蹄騰空直立,整個人就和地面一百八十度平行了。
都一百八十度了,馬上的人還穩如泰山,烈馬把前蹄放下,后蹄又騰空揚起,馬上人立刻變做倒栽蔥。
這樣來回折騰了兩三次,竟然還是沒有用,烈馬又是一聲嘶鳴,閃電一樣向遠處奔去,不一會兒就沒了蹤影。
張美溪一直小心翼翼的坐在自己的馬上,她的馬兒慢悠悠的,一會兒去吃最鮮嫩的野草,一會又去飲用山澗里的清水。
春日的太陽暖洋洋的,她整個人都要醉在這春風里了。
忽然就有一股紅色的閃電沖了過來。
周大少爺,一身戎裝坐在他的烈馬上,裂開嘴笑,一口整齊的白色牙齒:
“大妹妹,我這匹也老實了,帶你跑一圈兒快的,也算不白出來一趟。”
張美溪還沒來得及答應,就覺得自己如一片鵝毛一樣,被一只手抓著,從一匹馬移到另一匹馬上。
青年男子的氣息包圍了她,幾乎要窒息……
夏天的時候,人都曬的蔫蔫的,張家大宅內院外院都是安靜的,唯有那樹上的夏蟬是最囂張,聲嘶力竭的叫嚷著。
小丫頭桃子,一邁進大書房的門,就氣的跺腳:
“周家二少爺最討厭!”
“小丫頭桃子才最討厭那,打擾人家午睡。”周家二少爺聲音清澈,揭開了附在自己臉上的宣紙,慢慢從被他當做睡床的藤椅上坐了起來,整理自己的青色長衫。
“你睡你的,以后不許拿我們大姑娘練的字兒遮臉。”桃子又跺腳。
“為什么不能拿?”周二少爺清澈的聲音里帶著戲謔的笑。
“你就是討厭,你討人厭……。”小丫頭桃子氣急,她說不出口,她家姑娘的毛筆字太難看,周二少爺這樣做分明就是笑話人。
“我寫的字也算糟蹋了那宣紙了,二少爺還能想出妙用來,是極好的事。桃子你別鬧了。”張美溪笑嘻嘻的邁步進來。
周二少爺從藤椅上站起來,笑著抱拳彎腰行禮:
“大姑娘好。”
張美溪微微屈膝,回了一個禮:
“周二少爺好。”
周家的三個少爺稱呼也很亂,大少爺總是叫她大妹妹,她就回個伯建哥哥。三少爺總叫她大姐姐,她就回一個三弟。這個二少爺每次都喊大姑娘,她也中規中矩的回一聲二少爺。
張美溪和周二少爺,兩個人客客氣氣的,各自翻各自的書,互不相干。
可總歸是在一間書房里,兩人終于撞上了,同時伸手去拿同一張報紙。
張美溪笑:
“讓我先看吧,五分鐘就給你。”
周二少爺笑:
“大姑娘看東西快,是一目十行的才女那。”
張美溪回:
“總是比不上周二少爺的過目不忘。”
秋天的時候,田野里開始碩果累累的,佃戶和小農門喜氣洋洋起來。這是一個難得的好年景。
周三少爺憨憨的,又來找張美溪獻寶:
“大姐姐,快看看,我給你帶了好吃的,可香了。”
小丫頭桃子又是一聲尖叫:
“快拿出去,什么臟東西,怪惡心的。”
張美溪湊近了一看,周三少爺手里是幾串蟲子,用一種茅草的細長的莖葉穿起來的,肥肥的蟲子。
張美溪就笑:
“這個是蝗蟲,能吃的,我本來怕去年旱災,今年會鬧蝗災那,現在吃這個正好。可以拿油炸來吃,放點鹽。”
旁邊的周二少爺聽不下去了:
“什么蝗蟲呀,這個是蟈蟈好不好,蟈蟈都不認識呀,這個燒了吃最好。”
周三少爺同意他二哥的話,立刻就讓小桃去拿炭盆鐵釬來燒。
周三少爺親自動手,把自己的小臉抹了幾道黑之后,終于烤出一串焦黃肥胖的蟈蟈,遞給張美溪先嘗。
小桃子立刻撲了上來:
“大姑娘怎么能吃這種東西,要死也是讓我先來。”
過了一會兒,
“哎呀,真好吃,這個黃里面是籽兒,籽兒里面還是黃兒。大姑娘你嘗嘗。”
小桃歡快的聲音都要把千金居填滿了。
秋糧收完了以后。
底下的管事們報上賬來,今年是個好年景,風調雨順的,連帶去年的虧空都平了。
張太太就舒了一口氣,笑:
“哎,是個平安年,本來我還想著,要是還和去年一樣,又是旱災又是匪災,就讓溪兒去上海她舅舅家,找個女校讀書了。”
張家大爺笑著接話:
“女孩子家,讀書好壞倒不要緊的,只是現在民國了,讓她去上海見識一下也是好的。”
張太太笑著拍手:
“大爺真這么想?只是這個事情還得看老太爺的意思。”
于是張家的三個家長聚在一起商量了一下,很快就做了決定。
讓大姑娘張美溪上海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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