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的商家，大多都喜歡在年底的時候宴請全體員工一次，感謝他們過去一年的辛勤勞作。也做些敬神的活動，祈福明年生意更加興隆。南邊稱作“尾牙宴”。

有一個小細節，就是宴席上如果上一只雞，雞頭對著的那個員工，就是老板明年不打算再聘用。這樣的暗示，是一種和氣不傷面子的做法。

平安藥廠今年也按習俗安排了大規模宴請工人的活動，但是提前說明過并沒有解雇任何員工的打算。又加上平安一慣的遇事都要包出去的作風。工人們高興，接待工人的各種飯館酒樓也很高興。

黃五舅媽的企圖，顯然不是工人們的宴席。

除此之外的尾牙宴還有幾個。

平安校長高先生邀請學校教師，這個完全面向內部，雖然莉莉小姐肯定會參加，但是顯然，也不是黃五舅媽的目標。

平安藥廠的錢經理宴請藥廠中高層管理人員，這個也和黃五舅媽不相干。

還有別的，像中醫協會，西醫協會，制藥業協會，各地藥商，和平安有來往的衣食住行，水汽煤電一類的商家，都是邀請平安的人參加的。黃五舅媽并不是平安藥廠的員工，好像也不方便作為代表出面的。

張美溪知道，黃五舅媽從很久以前去課業補習班里找她打秋風，就對平安藥廠的各種事情感興趣，可是這也正常。藥廠有完善的制度，她做的都是把藥廠的制度對外翻譯的更明白的事情。目前來說，倒是屬于很有用的編外員工。

“能看見什么大人物？副市長算不算？大舅媽還讓我今天過去吃飯那，也不要帖子，小舅媽一起去吧。”張美溪笑著說。副市長黃大舅舅也是個官面人，總也要辦幾場宴會，收一些帖子。

“人家做了大官，那個不是要提攜自家人的，就他們黃家，最看不上我們五房。”黃五舅媽一提這話就氣憤起來。

張美溪也不好多說話了，沉默著裝小孩子。

黃五舅媽就繼續把話題扯回來，讓她去巴結莉莉小姐要請帖：

“人情都是走動起來的，儂和莉莉小姐既然有過師生的情誼，就該多交往下去，不能冷淡了。”

莉莉小姐是洋人，外表特征很明顯，所以黃五舅媽記得。另外，外甥女請的老師也很多，她倒是沒有留意高先生這個校長也曾經是黃家的西席。

張美溪無奈，只好說：

“你讓我去要帖子，總要說明白了，這個帖子是誰請客，在那里請客，那一天請客，請的都是誰？”

黃五舅媽這才說的更清楚了：

“是國際飯店，下周開始，整整一周的跳舞會，就是平安藥廠請客，請的都是洋人洋買辦。”

張美溪答應了去試一下，把黃五舅媽恭送出去。

搖電話給莉莉小姐問情況。

其實是大量的歐美藥商涌了過來，還有來朝圣的歐美研究人員，科學家之類的。張美溪都不方便見面。周二少爺一下子聘請了二十多歐美通做招待經理。經常在國際飯店開說明會。

藥廠并不管飯，晚宴和跳舞會都是他們自形成的。

別說這個并不是完全由平安請客的宴席，就算是平安請客的那上百場宴席，張美溪其實也一概都托人主辦了。手上沒有請帖也不知道細節。

只好請莉莉幫忙，給黃五舅媽一張請帖，并且萬一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照應她一下。

黃五舅媽這下就更得意了，成了能昂挺胸出入國際飯店和洋人交際的時髦太太。

張美溪對黃五舅媽這樣的長輩忍耐起來已經很艱難。但是黃大舅媽的邀請她也不好拒絕，和黃四舅媽報備一聲。中午去黃大舅舅公館吃飯。

副市長黃大舅舅的家宴很質樸，也沒有什么外人，只帶著幾個孫子和孫女吃飯。雖然是嫡親，但是張美溪的祖母是繼室，所以黃大舅媽年紀上看著就比她大兩輩了。

有一道奶油蘑菇湯，大舅媽還反復讓了她幾次。

吃完了飯，喝茶，又拉著她的手說話，親熱的很。

有女傭進來說：

“大老爺回來了，請表小姐到小書房說話。”

黃大舅媽拉了她的手，親自送她過去門口。又借口走開了。

舅甥兩個互相打量。

副市長黃大舅舅，見外甥女裊裊娜娜的走進來，穿著鵝黃繭綢夾襖短衫，下面是青緞子長裙，搭在羊皮小靴子上，頭繩和裙子同色，其余再無妝飾，是最老派人家小姐的模樣。

屈膝行萬福禮，口里說著：

“請大舅舅安。”

長相與聲音，都不過能算是中上。心中難免有一絲失望。

張美溪看黃大舅舅，穿的是馬褂長衫，白色長毛圍巾，保持了傳統又有時髦元素，半年不見，眼神更加鋒利了。

這一年的江浙混戰，上海的督軍就換了三次，轄區內又有幾個完全不聽管束的洋人租界，他能把這個副市長的位置坐牢固，還越來越精神，可見這個大舅舅還是有幾分手段的。

黃大舅舅聽了外甥女的請安，并不說話，端起一杯茶來，慢慢喝。

張美溪低眉順目，也不說話。

僵持了三分鐘。

黃大舅舅嘆了一口氣，讓她坐在凳子上，這個外甥女還真是有大福氣那。

“你可是見過山東先生？”

“沒見過。”

山東先生是報紙上吹噓出來的虛擬人物，要真見了，不是李鬼，就是真鬼。

黃大舅舅在喝一口茶：

“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如今你在平安學校做教員，和平安的高校長，既有師生之誼，又有同僚之情。一個叫莉莉的西洋交際花，也和你相熟。如今在上海灘小有名氣的一個女明星，也做過你的丫頭。平日來往的幾個同學，家境也很富貴。”

這些都是明擺著的事情，張美溪也不好否認，只好問：

“大舅舅的意思是？”

黃大舅舅就把一二三的命令下出來：

“我和高校長見過幾次，很是投緣，我這里寫一個帖子，你拿了去請他，來家里吃飯。另外你哥哥嫂子也有請莉莉小姐來家里玩的帖子。那個明星丫頭，你也叫她來陪客吧。”

張美溪倒是被她大舅舅干脆利落的命令弄得怔住了：

“馬上要過年了，大家都忙著那！”

黃大舅舅嗤的冷笑：

“你在老家帶過來的隨從們，如今都是平安藥廠的高層了！請客吃飯的一點小面子，他們也該給吧？”

這個黃大舅舅到底知道多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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