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著王二少爺微微一點頭，張美溪轉身繼續往前走。

身后傳來輕微的嘆息聲，這個張家千金，看著冷清有書卷氣，竟然是個不識畫的，千年古畫，連“滬上四少”的盛家少爺都要密珍密藏的，她居然站了幾秒鐘，未置一句一詞的評價，就那樣離開了。

王家少爺快走兩步，搶在張美溪前面開路，下一副的是古畫的大長篇，清龔賢《溪山無盡圖》。純粹墨色的水墨山水連綿不絕，山巒峰嶺、瀑布流川，棧橋幽澗、草閣茅屋。專用一種墨色，就可以描繪江南山川的茂密、滋潤、明媚、深遠。

張美溪略微掃過一眼，腳下的步子簡直不停，一直往前走去了。王二少爺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又忍耐了下去，他的雙手開合，做了一個很茫然無奈的動作，就繼續走在她前面開路了。

這只參觀隊伍吊尾的地方，嘆息的聲音已經很明顯了，還以為這位上海灘的新晉頂級名媛，攜“滬上四少”同游，一定會爆出什么精妙的故事和評點來那，結果竟然只是走馬觀花。

再前方的是董其昌的《春柳鳴蟬杜津二首》，董文敏公獨特的青綠著色，清新明麗，讓觀者自然而然的身心愉悅。張美溪腳步不停。

身后已經不止是有嘆息，還開始有了竊竊私語，看來這個張家千金是真的什么都不懂了，如果編排一個什么故事，讓她出點笑話才好那。當然她們的聲音很輕，在這個時候得罪張家，豈不是比蠢貨張小姐更蠢的人？

“滬上四少”中的大詩人邵公子終于忍不住了，用大家都能聽得見的聲音說道：

“密斯張，如此這樣的走馬觀花，簡直就是暴殄天物呀！”

張美溪腳步一頓，回過頭來，看著邵公子笑：

“這些畫，你都喜歡？”

聲音清澈，如溪澗擊打山石。

邵公子愣了一愣，面前的這個張小姐眉如煙云，顯然比那天舞會上見到的更加風姿卓越。他有點恍惚，略帶結巴的說道：

“當然喜歡，這都是名家，珍貴的古董！”

張美溪笑：

“有這么多欣賞它的人，山水不寂寞，怎么算的上是暴殄天物那？”

這是詩意的回答，既然已經有人愛，并不缺她張美溪一個。

邵公子的嘴巴張了張，終于還是拱了拱手：

“密斯張說的是，有一個人愛也是夠的，太多了就是濫情了。”

唐少爺在一旁噗嗤一聲的笑了，心說我可算逮到說話的機會了，他立刻聲音晴朗的背誦著：

“我見青山多嫵媚，青山見我亦如是。縱然有千萬人來愛，得不到密斯張這位佳人的愛，這些字畫山水，也是失望傷心的。”

這是酸到讓人嘔吐的恭維了，隊伍里還有人對唐少爺拍手叫好，恭維贊嘆不已。

“這個如果是唐少爺用來贊美我的該多好。”

張美溪笑：

“你又不是山水畫，怎么知道山水是怎么想的？”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子非魚，安知魚不樂？

原來這位張院長的千金，也不是什么草包啊，跟隨的眾人里許多暗暗的失望嘆氣，今天恐怕是沒有什么笑話好看了。

唐少爺繼續厚著臉皮搭訕：

“我如果是一副畫，一定會這樣想，這是以己推人那！”

孫七小姐打趣了一句：

“既然唐少爺是一副畫，那就安安靜靜的掛在墻上吧！”

這勉強也算是一個笑話了，大家很捧場的跟著笑成一片。張美溪也跟著笑了笑，繼續往前走，古董精品數量上百，她居然很快看完了。真正的走馬觀花，沒有一字一句的點評。

唯一就是周家三少爺在一副圖畫前停留的時間略微長了一點，那是北宋名家范寬的《美溪山行旅圖》。這幅畫中流水清冽又暗含了張美溪的名諱，所以笑著問：

“這一副可以轉讓嗎？”

這些古董都是世家里密珍迷藏的，轉讓的事件也不是沒有，就全要看客人的面子和錢囊重量了。孫七小姐聞言，回頭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孫少爺。

孫少爺是軍裝，一路沉默一言不發，這幅畫卻是他拿過來給和眾人“同樂同賞”的。現在看見有人問，立刻搖頭說：

“這一副是要送人的。”

看完了古董區，杏子建議休息，張美溪點頭答應了，又再次找了一個角落，鋪開了茶點。諸位的少爺和小姐依舊以張美溪為中心，團團圍坐。慢慢的勾引著她說一些套話。

張美溪只是揀著能回答的回答了，雖然并不怎么熱情，但也足夠讓大家踴躍發言了。因為她看古畫并沒有什么評點，大家也都默認了她的興趣不在這里，所以話題是五花八門的，從茶點天氣說起，一直到舞會服裝。

休息了一小會兒，忽然間不遠處傳來爭執之聲，原來是畫展的管事跟一個畫師吵了起來。

那位畫師看著年紀不大，竟然留著極長又茂密的黑色胡子，穿著一襲二藍布的長衫，長衫上還印染了不少石青竹簧的墨彩，形容落魄貧苦邋遢。

唐少爺站了起來，微怒的呵斥道：

“到底為了什么？”

畫展的管事趕緊解釋：

“這位先生帶來的作品太多，我們的意見，是給他安排了一面墻，請他折疊起來也夠擺放了，結果他非要全部鋪展開來，他的畫這樣多，也太浪費地方。”

原來這個書畫展出，古董的一部分，空白都留的足夠讓人回味，一幅畫就可以占據一面墻的。旁邊都還站了保護的聽差以及詳細的介紹。

但是青年畫師的畫展部分，就沒有那么好的待遇了，書畫界里小有名氣的青年畫師足足的有幾百上千，加上世家里少爺小姐們也有玩票練手的。怎么可能都放的下，就算是放的下，也不可能和那些名畫一樣的珍惜。

唐少爺飛快的解決了這個問題，他說：

“既然這樣，就只挑幾幅你認為最好的來擺吧。”

長胡子的青年畫師沒有辦法，只好委委屈屈的在指定的四分之一面墻上掛了幾幅畫。

這邊張美溪吃完了茶點，站起來想隨便逛一逛新人們的新畫就回家了。她依舊是走馬觀花的快步行走，走到那個長胡子青年畫師面前的時候，停頓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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