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年初和桑榆兩點多去搶座，前排的位置都已經被占完了。再來晚一會兒，估計中間的位置都沒了。

兩點四十左右，一幫人圍著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走了進來。大教室里一時掌聲如雷，每個人都滿臉激動的看著那個男子。宋年初不知道莫特長什么樣，但見周圍人的反應，她猜測這個三十多歲的男子就是莫特無疑。

入眼，是一張純正的東方面孔。個子很高，穿著黑色長風衣，面目滄桑但一雙眼睛一場明亮。留著藝術家氣息十足的長發。他站在臺上，抬眼掃視了一圈臺下的同學。周圍安排講座的學生在向他熱情的介紹，他卻一言不發，有些清傲的俯視著教室里的學生。

宋年初默不作聲的看了莫特一眼，低頭給言茜發短信：你還要多久到？我看這個莫特脾氣不小，你小心遲到挨罵。

言茜很快回復：這里堵車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過去，肯定是要遲到的。莫特先生看上去很兇嗎？末了，還發了一連串擔心的表情。

宋年初飛快的打字：看上去很傲，你自求多福吧。又發了一串祈禱的表情。

言茜回復：藝術家性子都很傲嘛。車動了，我估計十五分鐘能到。

宋年初沒有再回復，拿起手機給臺上的莫特拍了張照片，發了個朋友圈。

話筒響了兩聲，莫特開始自我介紹，講座也就正式開始了。莫特自始自終拿下巴對待他們，倨傲的很。

宋年初聽了兩句提不起什么興致，就低頭和周熙羽聊天。聊的正歡，臺上的講課聲突然被打斷了，言茜一張小巧的瓜子臉出現在階梯教室門后，聲音軟軟的開口：“對不起，我遲到了。”

宋年初正想招呼言茜過來，卻聽見莫特慍怒道：“我的課堂，從不允許遲到。”

當著一百多號人被訓斥，言茜的臉頓時紅了：“真是對不起先生，我路上堵車了。請您給我一次機會吧，我很喜歡您的作品。”

言茜說的很誠懇，莫特卻突然怒了，一摔手里的話筒對言茜痛罵：“對待一個你喜歡的攝影師你還能遲到嗎？！你別拿你那低廉的喜歡來玷污我了！”

對待一個年輕臉皮薄的姑娘來講，這話太重了。言茜站在門外，一張臉紅的厲害，眼里也含了一層淚水。在一百多人的注視下可憐至極。參加講座的都是一起玩攝影的，今天言茜當眾出了丑，以后估計都沒勇氣面對這么同伴了。

莫特卻還嫌不夠，見言茜楞楞的站在門口，他上前“砰”的一聲關上了門，根本不管會不會撞著言茜。

宋年初拿著手里坐在那里，手機正在接受消息，不停震動。她的腦子里卻只剩下關門前言茜那雙含淚的眼睛。

大概是她十三歲那年，趙之琳帶著宋年初去宋家祖宅，見宋衍衡的爺爺。

一個年過七十滿頭銀發卻精神抖擻的老人，雙眼一點也不渾濁，明亮如刀。

那時宋年初還不像現在這樣無所畏懼。當時的她看著宋老，大氣都不敢出。

趙之琳讓她喊宋老爺爺。宋年初沉默了半天，剛想開口，就聽見宋老冷哼：“別人家的種，我可當不起她一聲爺爺。我宋家的門，也不是那么容易進的。”

說完，宋老掉頭就走，留趙之琳和宋年初在寒風凜冽的院子里。小小的宋年初看著那個脊背挺直的背影，那聲怯懦恭敬的“爺爺”憋在了她的喉嚨里，成了她一個難以言說的丑陋傷疤，一直提醒著她她在宋家受到的委屈、冷遇。讓她小小年紀就開始知道什么叫自卑，并開始用自立孤獨掩飾自己的自卑。

后來被留在門外的她怎么樣了呢？哦，是宋衍衡。后來趕到的宋衍衡看到了她，淡淡的對她說了一句：“進來啊。”然后宋年初就跟著宋衍衡進了租宅。

門外的言茜，和當年的宋年初何其相似。

宋年初提包，起身從座位上站起來。陰沉著臉的莫特看到這一幕，臉徹底拉了下來：“這位同學你要在我的課堂上干什么？！”

宋年初的聲音很平和：“去安撫一個被自傲冷血的人傷害了的可憐的姑娘。”

“你是在罵我自傲冷血？！”莫特火冒三丈。

宋年初迎著莫特的目光答道：“顯而易見。”

莫特氣的失去了語言功能，指著宋年初胸膛起伏了半天，對前排接待的學生道：“我要見你們的校長，我倒要看看，堂堂y大怎么會有這樣的學生！”

“我也不知道堂堂y大怎么會請來先生您，在課堂上教出我這么一個學生來。”宋年初頭腦清晰的回擊。

宋年初拉開門，言茜還在門口，看見宋年初她有些意外，眼里還有幾分擔憂幾分感激。顯然她在門口聽到了全部。宋年初拉著言茜的手，頭也不回的離開階梯教室。

C城的冬天冷的早。十一月的天氣就能穿羽絨服了。宋年初走在冷風里，腦子里那些讓她悲切憤慨的往事散了許多，有些感慨自己情緒有些失控。

看了眼言茜，那姑娘依舊一言不發。

“咱們學校的學生肯定對莫特很失望，誰也沒想到他竟是這么一個人，白瞎了你喜歡他的作品這么久。你也別傷心了，回寢室休息一下就什么事都沒了。”

言茜一個半腳踏進社會的姑娘，吃苦受委屈是常事，所以很快就恢復了過來，只是擔心的看著宋年初，道：“可是你和莫特吵了架，學校一定會給你處分的。”

宋年初咧嘴笑了笑，好一個精巧溫和的姑娘愣是帶出幾分冷意：“那就處分好了。”

宋家才不管她瘦了什么委屈，但宋年初如果受了處分，就算從政也走不遠，那不是打宋家的臉嗎？

宋衍衡正向沈肖安了解投資預算的問題，沈肖安的手機響了。宋衍衡皺眉：“工作時間手機靜音難道不是對一個員工的基本要求嗎？”

沈肖安忙掏出手機：“宋總，這個手機是您給我專門處理宋小姐私事的手機，您說過要24小時保持響鈴模式的，我不敢不聽啊。”

“倒是我忘了，你去接吧。”宋衍衡合上文件，疲憊的靠在椅子上揉了揉額頭。

宋云茂不愿意管宋年初的瑣事，趙之琳又不方便出面。每次宋年初惹了事都讓宋家雞犬不寧好一陣子。宋衍衡實在受不了了，就接了宋年初的爛攤子。

宋年初年輕氣盛，又還在上學，大事她惹不出來，小事卻不斷。因此宋衍衡特意收錄了能在宋年初惹禍后及時通知他的人的電話，放在專門的手機里，交給沈肖安保管。

這半年宋年初一直在外地瞎轉，C城沒她什么事兒，因此這手機有半年多沒響過，宋衍衡都快忘了它的存在了。

桌上他自己的手機靜靜的躺在那里。沈肖安進來時給他端了一杯咖啡，他趁著喝咖啡的空檔看了看手機，點到系統提示的宋年初的動態。

現在宋年初應該老老實實聽講座才對。怎么就又鬧出事了？

他對他這個妹妹，其實不知道怎么評價。宋年初這個人并不鬧騰，可她的命運，太鬧騰。

“這算什么大事就值得讓我通知宋總？沈肖安提高了聲音，”領導教訓下屬似的就開始批評了，“宋小姐平時在家里，我們宋總當寶貝寵，整個C城還沒誰給她氣受。一個破老師讓宋小姐不爽，不求著我們息事寧人就算了，還敢讓學校給榮小姐處分？！幸虧這電話是我接著了，要是我們宋總聽到這個消息，現在你們校長就接到調任通知了！”

宋衍衡睜眼挑眉看了這個在他身邊三年多的助手一眼，頭一次發現這個國外名牌大學回來的冷靜溫文的研究生唱黑臉唱的那么好。

沈肖安拿著手機回來，看著似笑非笑的宋衍衡，不好意思的解釋：“宋總，我這不是狐假虎威一下嗎，你看身為你助手這么多年，怎么著也用一次特權過過癮不是？”

“下不為例，”宋衍衡收回目光，問，“出了什么事？”

“說是今天宋小姐聽課時，不知道因為什么原因和那個老師吵起來了。鬧到學校要學校給宋小姐個處分。我已經讓人攔住了。”

“嗯。”宋衍衡淡淡應了聲，又打開文件，顯然表示這件事就這么結束了。沈肖安也很有眼力的將手機塞回口袋，繼續說資金估算問題。

宋年初在一家咖啡店待到十點多才回家，發現樓前停著輛特別眼熟的車。她走到窗邊敲敲窗戶，車窗降下來，露出一張帥氣逼人的臉。

“你在這兒干嘛？怎么不上去？”宋年初家是密碼鎖，宋衍衡知道密碼。

“你屋里還不如我車里待著舒服。”

宋年初氣了：“那你就在這兒好好待著吧。”

宋年初的窩雖然不大，但家具全是她用心挑選的，布置也是她一遍遍調整的。在她心里，自己窩比宋家那三百多平的大院兒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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