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佑十六年,鄭衡十五歲了,到了辦及笄禮的時候。
及笄禮對姑娘家的意義和重要性毋庸多說,鄭衡畢竟是永寧伯府的嫡長女,賀氏這個繼母并不愿意在此上面落下話柄,面上倒顯得熱心張羅。
至于實際上,誰在乎呢?
鄭衡自己對及笄禮并不重視,然而架不住身邊有不少人重視。——年前祖母章氏就來過書信了,提醒鄭旻及賀氏要用心籌辦這個及笄禮。
當然,還有裴家。每次她去裴家時,裴家的女眷,從裴老夫人盧氏到裴定的幾個嫂嫂,都會圍著她問個不停,還在不斷說著及笄禮要如何如何。
裴家女眷莫名其妙的興奮,總讓鄭衡心中有些發憷,也讓她減少了去裴家的次數。
她自認為面對風云動蕩朝局都能應付自如,但是裴家那群女眷,心思太跳動,她實在難以招架,只能退而避之了。
及笄之后,就可以成親出嫁了。許是因為司天監周易的卜算關系,又或許是祖母章氏發話的關系,即使她在澹苑午宴上攢了不少名聲,鄭旻與賀氏也一直沒有打她親事的主意。
沒想到周易的話語有這么大的影響力,竟讓鄭旻賀氏顧忌至今,幸好當初走了這一步棋子。
就算賀氏再不待見鄭衡,某些時候還不得不見鄭衡。譬如現在,她就將鄭衡喚來了承上院,對其說了及笄禮一事。
剛好賀德前來探望賀氏,就在賀德的身邊,鄭衡見到了一個熟人。不,不算熟,只能算認識。
在認出這個人的時候,鄭衡頗為吃驚:她怎么會在京兆?還在賀德的身邊?
這個人,便是禺東學宮女學首座裘先生,裘壤歌。已經身死的宮中賢妃,乃是裘壤歌得意弟子。后來賢妃因朝香暮籽一事,被指與南景有往來,受此事所累,裘壤歌便離開了禺東學宮。
鄭衡對裘壤歌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初次見面的時候。五十余歲的老夫人,頭發烏黑,一絲不茍地梳了起來,眼神時刻帶著評判考量,還有一絲絲不滿刻薄。
眼前的裘壤歌,頭發仍是一絲不茍地梳起來,然而頭發已經花白了,臉上布滿了許多皺褶,嘴唇緊抿下壓,面相愈加刻薄。
乍看來,比在禺東學宮時老了十幾歲,讓人一時認不出來。
仔細想來,裘壤歌是禺東女學首座,曾教導過賀德,此刻跟在賀德身邊,倒也有因有。
裘壤歌立在賀德身邊,就像一個低順的老嬤嬤一樣。她偶爾抬起眼皮看一眼鄭衡,倏忽就低了下去,眼中暗光一閃而過。
鄭衡向來對旁人的惡意異常敏感,裘壤歌就這么一瞥,已讓她有所覺。她心中頗為好奇,裘壤歌怎么會如此嫌惡……不,仇恨地看著自己?
鄭衡當初入了禺東學宮的游學,除了甘棠雅集外,她不曾與裘壤歌有過任何交集。這仇恨,倒讓人費解了。
不過想了想裘壤歌如今的主子是賀德,鄭衡便覺得有答案了。姓賀的,一直把她當仇人看,就因為她流淌著北州寧家的血呢。
不管是為了今生的血緣,還是為著前世的追隨,寧家的血海深仇,她必定會報的。——只不過不屑對付后院內宅中的賀氏等人罷了。
一旦賀應棠與賀德妃失勢,賀氏等人又能蹦跶到哪里去呢?至于一個裘壤歌,就更不用在意了!
此時賀氏眉頭略皺,這么說道:“衡姐兒,你的生辰很快就到了。及笄禮就定在元宵之后,現在加禮的贊者還沒有定下來,此事略有些難辦……”
及笄禮有三道加禮,所謂贊者,便是為及笄姑娘祝福禱愿的人,一般為姑娘的母親、祖母或德高望重的老夫人等。而現在,鄭衡的生母寧氏早逝、祖母章氏遠在河東,至于德高望重的老夫人,賀氏壓根就沒有想過。
在賀氏看來,鄭衡乃喪婦長女,乃是個不祥人,不會有老夫人愿意為其加笄祝福,更何況,她并沒有誠心邀請,斷不愿為鄭衡長臉。
她尋思著,邀請朝中六品、五品官員夫人作贊者,便已對得起鄭衡了。
這事兒,她已經在相公鄭旻面前提及過了,鄭旻因朝中動蕩一事,只略略聽了幾句,認為六品、五品官員夫人也可,便讓賀氏看著辦。
鄭衡沒有想到賀氏喚她來,是為了贊者一事,當下便說道:“這些事情我都不懂,有勞大夫人費心了。”
及笄禮贊者這樣的事情,她并不在乎。前世她及笄禮的時候,正跟著老師在各大道游歷,根本就不記得自己的生辰了,家破人亡、一條命還是胞弟以命相換,遭逢這些劫難,及笄禮有什么好過的?
倒是老師在某年秋天興致偶發,忽然記得她早滿了十五歲,便草草為她挽了個髻,隨意在髻上插了根樹枝,便說及笄禮已經成了,阿暄已經是大姑娘了……
沒有了老師參與的及笄禮,有什么意義呢?贊者是誰,又有什么關系?
聽到鄭衡這么說,賀氏只是輕嘆一口氣,道:“我已經在努力想辦法了,只是元宵之后官員夫人們大多有要要事,抽不出空來,衡姐兒你且將就將就。”
賀德笑了笑,在一旁補充道:“妹妹,你也知道元宵之后是什么情況。幸好我的及笄禮在年前,當時中書令夫人、尚書令夫人都有空來當加禮贊者,真是幸運……”
她仿佛想起了不應該說這樣的話語,突然止住了話語,眼神滿含歉意。
鄭衡沒有說話,反而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如果賀氏和賀德想借此來讓她不舒坦的話,那還真是白費心思了!莫非賀氏將自己喚來承上院,就是為了這等無聊的事情?
事實證明還真的是,除了這加禮贊者外,賀氏便沒有什么好和她說的了。見狀,鄭衡也不愿意再浪費時間,隨即便告辭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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