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柔跪在一邊,伸手將阿寶擁在懷里,嘴里呢喃輕語:“夫君……”
溫如山冷冽一望:誰是她夫君?
阿寶推攘著柳柔,嘴里大叫著:“你不是我娘親,你不是!你身上有怪味。”她懷念娘家身上那淡淡又溫暖的氣味,但絕不是面前這女人。
柳柔依舊拉著阿寶,柔聲道:“女兒,我是你娘親!我是啊!”
瘦死的駱駝被馬大,就算溫如山被趕出鎮北王府,可他到底是名門世家的公子,有一個做鎮北王的父親,還有一個做王妃的親娘。她堅信,謝氏不會真的不管溫如山。
這些世家名門的規矩還真做,就因為溫如山娶了個青\樓女子,說趕出去就趕出去,不是可以降妻為妾么?柳柔心里想著,突地憶起有人與她講過,溫家嫡系是不容許有侍妾的。
“夫君。”柳柔又喚了一聲。
謝氏與溫如山相對而跪,母子相視,誰也不說話。
謝氏的眼里蓄滿了愧疚。
溫如山則是愧悔之色,為了宋清塵,他不惜算計無辜的江若寧,換來的卻是今日的困境。
母親眼里的央求、歉疚,是希望他不要再解釋,也不要再掙扎,宋清塵以前是二皇子正妃,現在是太子侍妾,她是皇家婦啊,溫家背負不起這罪名。
柳柔怎會知曉溫如山的隱秘,這定是宋清塵指使的。
宋清塵不會承認在二皇子之后,她嫁給溫如山……
那么。溫家就必須承認柳柔是阿寶的親娘。
溫如山用沉默來接受了母親的安排,對母親,他是有愧的,謝氏只是一個愛極了自己孩子的母親,她最大的心愿:希望自己的三個兒子個個都能幸福快樂。可唯長子,所愛非人,一生痛苦。
謝氏大喝一聲:“來人,把柳姨娘與阿寶送回去歇下。”
到了這一步,她再護溫如山也不能。
她不僅是母親,還是鎮北王府的女主人。還要顧忌家族的顏面。另兩個兒子的聲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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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溫如山喚了一聲。
謝氏勾唇苦笑:“你不是嫡系的公子,不必再守嫡系的祖訓,往后你娶妻納妾,要多少都可以。你不是一直希望阿寶有親娘?她現在……終于有了。”
而這個“親娘”還是阿寶真正的親娘送來的。
溫如山能瞧出這是宋清塵在算計。謝氏也看出來了。
但她是溫家的兒媳。她是宗婦。她必須維護溫家的利益,在兒子與溫家的尊嚴間,她選擇了后者。
她不能拖累丈夫失了爵位。就算溫如山失了世子位,溫令寬還可以繼續襲爵,溫令寬有兒子,還是她的長孫。
溫如山苦笑,“娘,從小到大,我們兄弟都被告知,要想家和人寧就只能有一妻。”
謝氏心下一痛,“可我忘了教你如何分辯女人的心。”
如果溫如山能一早看清宋清塵的真面目,又怎會有今日的落魄。
溫如山只恨自己有眼無珠愛錯了人。
他像一只飛蛾,不顧一切地撲向火焰,哪怕將自己化為灰燼也在所不惜。
他如今看清了,宋清塵就是一個自私殘忍的女人,為了她自己的前程與權勢,她可以拋棄一切,這一次,她不惜讓阿寶背負上一個“青\樓出身的親娘”。
“這不怨娘,娘那時阻止過我,是我設計將娘騙到了青溪縣。”溫如山彎腰,重重一磕,“是我對不住母親,是我辜負了母親二十多年的教導。”
謝氏闔眸,眼淚無聲無息地滑落。
空氣,靜默。
溫鵬遠則是滿眸失望。
他在長子身上傾注太多的關愛,可溫如山太讓他失望了。
溫如山眼里有淚,卻不愿被母親瞧見,快速地用衣袖拭去,故作冷靜地垂眸,“娘,祠堂潮濕冰冷,你早些回桂堂歇下。”
“如山,我把荷花里南五巷的三進院子給你。”
“不了,母親,把明月庵永興巷的二進院子給我罷。就我與柳姨娘母女住,人少,那里足夠了。”
“我再將張家鎮的千畝田莊留給你。”
溫如山沒有拒絕,他若再拒絕,母親的心里會更難受。
是他辜負了父母的期盼,是他枉顧了家族的重托。
他落到這樣的下場,原是他應得的。
他無怨,亦無悔,只是他有恨。
宋清塵怎能這么恨,為了她自己,竟然這般算計他。
他可以沒有世子之位,可他不能離開父母兄弟,現在他被父親逐出鎮北王府,他雖是他們的孩子,今日之后,卻再不能如以前那樣與父親說話。
他從父親離開時的眼神里瞧見了太多的失望,父親一定很難受,可他卻不能寬慰他半句。
謝氏離開了祠堂。
溫如山長身跪立在中央,靜默地看著祠堂擺放的牌位,那是他祖父溫青的靈牌、還有太祖、高祖的。
從記事起,父親就常與他們兄弟講溫家的歷史。
溫家能有今日,全是緣于高祖母汪氏是一個賢惠有見識的女人,是她教養大祖父溫青與姑祖母、當今太后。
溫家早前只是京城西山縣一個不算太大的家族,因為溫青兄妹一躍成為京城一帶的大世族,成為大燕朝廷第一武將世家。
溫如山在懺悔,他第一次發現,能跪在祠堂受罰也是一種幸福。
父親溫鵬遠到底是放棄他這個兒子了,他是一個令家族蒙羞的男人,一個被女人戲于股掌的失敗男人。
他不會再任由女人戲于股掌!
這一生,只那一次。
他要徹底地忘掉宋清塵!
這個女人,給了他一生都洗脫不掉的恥辱。
天亮了。
他還靜默地跪在祠堂。
汪安尋了過來:“大公子,我們要離開。二公子、三公子都在院子外候著。”
“東西都拾掇好了?”
“都收拾好了。這里離明月庵永興巷不遠,嬤嬤是要跟過去的,小的與大公子一道長大,可……可……我父母家人都在鎮北候府。”
汪安一家也算是鎮北王府的家仆,世代為仆,世代服侍著溫家。
“你不必去了,有奶娘一家陪著我,下人就夠使了。”溫如山站起身,雙腿早就麻木了,仿佛不屬于自己的,他僵硬地跨了一步。
汪安喚聲“大公子”眼淚撲簌簌地滑落。
溫如山不愿回頭,這一失去太多。
溫令寬站在院子外頭,見他過來,迎了上來,手時拿著一個盒子,“大哥,這是我和錦心能拿出的所有銀票,你先收下,去了外頭用錢的地方多……”
大哥永遠是他們的大哥,是小時候帶著兩個弟弟,又能很好照顧他們的兄長,即便犯了過,即便被身為族長的父親處罰,他們依然重他、敬他。
“我身上有銀錢花銷。”
“大哥!”溫令寬將盒子直往溫如山懷里塞,“我和三弟都知道真相,說到底,父親母親是為了我們家才決定犧牲你的,讓你受委屈了。四叔一家這些年一直盯著我們大房,狠不得搶了爵位去……”
溫鵬遠不重處溫如山,四房的人就會大鬧著不肯罷手,老夫人梁氏也默認了溫鵬遠的做法,溫鵬遠身為溫氏族長,必須行事公允,更不能包庇兒子。
溫如山道:“是我行事不端。”他堅持將盒子還給了溫令寬,“我身上有銀錢,母親給了我一座二進院子,又給了張家鎮的田莊,我們的嚼用足夠了。”
溫令宣眼里有淚,卻不讓自己流泄下來,“那女人夠狠,為了她自己的前程,毒辣如此,完全不管親生女兒的將來。”他頓了一下,抹去眼淚,繼續道:“三奶奶說,大哥要對阿寶好生管教,弄不好,她長大了就是第二個……那女人。”
宋清塵為達目的,不擇一切手段。
想起來,還真是讓人膽顫心驚得可怕。
溫如山道:“我不會再縱容阿寶,她要親娘,我給她一個親娘。待她知事了,若她問我,自會告訴她真相。”
若是不問,他自不說。
曾經,他如珍惜生命一般地深愛著宋清塵。而現在,他對宋清塵更多的是怨與鄙視,甚至還懊悔自己當年怎么有眼無珠愛上那樣的女人。對阿寶,溫如山也沒有早前的寵溺,他依舊疼愛阿寶,只是這份疼愛少了寵溺。
溫三奶奶馮氏擔心阿寶長大后,性子會隨了宋清塵,自有她的原因,實在是她看到溫如山太過寵溺阿寶,寵溺到有時候讓人無法理解。這也是她讓丈夫提醒溫如山的原因,如果不好生教養阿寶,讓阿寶如宋清塵一般,溫如山一生便太失敗了。
溫如山的乳娘謝三娘領著女兒、女婿從院子里出來。
謝三娘照顧到溫如山七八歲時便離開了,去了莊子上,直到宋清塵離開,溫如山又將她尋了回來,請她幫忙照顧阿寶。
謝三娘是真心待他的,這次溫如山離開,謝三娘也領著女兒、女婿和丈夫相隨。
不遠處,垂花門內,謝氏躲在門里眼淚化成斷線的珠子,她無法在丈夫面前替溫如山求情,溫如山是他們的長子,曾是作為宗子、作為鎮北王爵位繼承者、作為北軍都督接任者來培養的,在他的身上,他們夫婦都傾注了太多的希翼,可溫如山在三兄弟里,性子又最是重情重義的。
還是他十來歲時,謝氏便曾道:“如山什么都好,就是太過看重情義!太后賞賜給他的寶劍,令寬要,他就給了。”那可不是尋常的寶劍,是內務府打造,太后所賜,尋常人得了,自當成寶貝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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