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荊州4
回到荊州4
作者:就愛嗑瓜子
“這……老夫……老夫也覺得……”一向能說會道的黃承彥這會兒竟然口吃了。畢竟司馬廣的事兒也不是黃承彥的家事,他是受不了司馬徽放下身段低三下四向他求助,不忍心才應下的差使。他沒想到劉妍的反應會這么強烈這么直接,一時間不知該怎么接茬了。
“老爺子,我勸你不要趟這攤子渾水。司馬廣入川這個事情,是我和馬靜商量了之后做出的決定。司馬廣的學識和能力,我們,我和您都是清楚的。您本不會說他學藝不精,可您今天這么說了,那我也在這里表個態,司馬廣不去也行,那就……請司馬先生親自去吧!”這么叫做不留情面,這就是了。劉妍不但不給司馬徽面子,連黃承彥都有被剝掉了一層面皮的感覺,臉上火辣辣地疼!
他不禁用求救的眼神望向邊上一聲不吭的徐庶:“元直老弟,你看這個事情……難道就不能通融一下,一定要這么不留余地嗎?”
“咳咳……長公主殿下定的事情,無人能改。司馬廣有資歷有經驗,是合適的人選。”徐庶根本不用去看劉妍的臉色,他知道這個時候自己如果開口替司馬廣求情,只怕是會起反效果,司馬廣未來的境遇會更慘。沒準徒兒這會兒就是在等自己開口,她好擴大打擊面。
“沒錯,這就是我與大家商議的結果。您回去告訴司馬先生,就說是本宮說的,司馬廣入蜀,去個三五年的也就回來了,又不會讓他待一輩子,老爺子用不著這么擔心。”劉妍緩和了語氣:“司馬先生府上,本宮就不去了,免得他老人家心里有芥蒂。”
聽聽這話說的,也只有劉妍能說得出來。如果真的是怕司馬徽心存芥蒂,你就該登門拜訪,親自解釋。現在你說不想登門拜訪,就坐實了你要強勢壓人,那還說那些客氣話干什么?
可偏偏劉妍就這么說了,黃承彥除了苦笑還是苦笑。長公主殿下的話太傷人,他可不敢傳老友知道。哎,這個老友什么都好,就是太愛惜羽毛了。這回好了,人家都快把你的羽毛都拔光了,你才想起來討饒,又有什么用呢?
黃承彥退出去,劉妍依舊端坐不動,輕聲對邊上徐庶說:“老師,您會不會覺得我對水鏡先生,太過嚴苛了?他,他畢竟是您的至交,而且也真的上了年紀。如果,我是說如果,您覺得有必要,可以去司馬府上走一趟的。”
“不必了……屬下不會去的,殿下可以放心。”徐庶語氣淡淡,聽不出情緒。
“好吧,那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了。登岸后,您往南陽,我往襄陽。我已經給李嚴去信了,總不能讓您白跑。”劉妍自己轉換了話題。
“屬下盡力而為,屬下告退。”徐庶起身準備走人。
“老師,既然您此時不問我為什么,那我就當作您是明白的。您知道,我最不愿我們之間產生不必要的嫌隙。即便裂痕已經產生,我也不想它越裂越大。司馬家這件事,只要您問,我一定會告訴您的。”劉妍感覺自己的情緒有些不穩,閉了閉眼,盡量控制著自己:“本宮對世家沒有好感,卻也不是以偏概全的。”
“就算我問了,你告訴我了,又能改變什么呢?你照樣會這么做,我問與不問,又有什么區別?”徐庶沒有轉身離開,卻也沒有抬頭看劉妍,而是低頭看著腳尖,他的聲音很輕,但劉妍卻聽出了里面的情緒,至少,老師換了自稱。
“是沒有什么區別,司馬家,以及其他我覺得有威脅的世家,我都不會容下他們。”劉妍說得霸氣無邊,心里卻是一松。她最怕的是老師有脾氣不發,一甩袖子走人,那她才真的傷腦筋了。
“只要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就行了,我看我已經不需要留在這里了。”徐庶似乎是放下了千斤重擔:“殿下,作為您的老師,我已經無法再教您什么,作為您的屬下,我也幫不上什么忙了。如果一切順利,請允許我向您辭。”
“為了司馬家的事情,您要向我請辭?”劉妍只覺得自己的腦子好像要炸開一樣地疼起來,眼眶發紅,眼淚自然而然流下來:“我恨司馬徽!比恨被我殺死的父親還要恨!我恨他們!就是因為他們都曾經逼我去死!老師您是我最信任的人,我曾經以為可以托付一切的人,竟然會為了他們要離開我!我……我……好!您走!門就在那邊,我不攔著!”
“你說你父親要逼你去死,所以你殺死他。德操何嘗逼你去死?你要如此恨他?就算他有些沽名釣譽,有些自命清高,那也是因為他有這個資本!你這么對他,難道就不怕別人說你忘恩負義么!”徐庶終于把情緒化成了詰問。
他實在是搞不懂,為什么徒兒會變成這樣。司馬徽曾在她微末的時候提攜她,幫她快速建立聲望,讓他們師徒結緣。這是天大的恩情,徒兒怎么可以忘恩負義到這種地步!這還是他的徒弟嗎?叫他這個做老師的以后怎么在荊州的圈子里混?怎么有臉見老友和老友的門生?
“我說了,只要您問,我就告訴您,我當然會告訴您的。”劉妍淚流滿面,聲音卻沒有半點哽咽:“我不否認水鏡先生曾幫助過我,對我有巨大的恩情。但是這恩情再大,也不能用它來綁架我的人生。我什么都沒有,唯有這輩子,這條命是我自己的,我要它始終只屬于我自己!水鏡先生想要,我自然是不能給的,您說呢?”
“他什么時候……”徐庶愣了。
“有些事,我本不想告訴您。我巴不得您永遠不知道。不過,比起您要離我而去,這些事就顯得微不足道了。反正再丟臉的事情我都已經經歷過了。”臉上的淚水還沒干,劉妍卻苦笑起來:“求婚被拒,是這件事的終結,也是轉折點。”
“……”聽到求婚兩個字,徐庶把想說的話咽了回去。這段經歷太觸目驚心。
“我之所以鼓起所有的勇氣,向您求婚。是因為您是這普天之下唯一可以娶我的人,唯一的一個。”此時此刻,說這樣的話題,劉妍沒有臉紅,也沒有激動,平靜得讓她自己都覺得驚奇,大概是因為太絕望,所以沒波瀾了。
“當年,我十六歲,再不嫁人就要面臨被曹賊一道圣旨押解進許都囚禁的結局,別說我不愿意,水鏡先生也不愿意。這世上大概只有您會覺得只要我嫁了人,隨便什么人,只要不是您,都會幸福的。”劉妍一邊說著,一邊走向徐庶,一步一步。
徐庶下意識否認:“我從來沒這么想過。但,但這和你恨德操有什么關系?”
“水鏡先生說,我的丈夫,必須是荊州人,必須是他和他的圈子核準的。您說說看,除了您之外,我還能選誰?與我同輩的師兄弟們,有誰能頂得住水鏡先生的壓力,亦或是來自許都那個朝廷的壓力?水鏡先生甚至用向我下跪,用舉族效忠這樣的舉動來逼迫我。在那個情況下,在那個環境里,這么做和逼死我有什么兩樣?!”劉妍總算是把心中一直存著的委屈全都說了出來:
“當然了,那個時候我還沒有向您求婚,我還有您這個希望。可是,后來發生的事情讓我太絕望了。想來想去,只有死人最安全,最合適,不能嫁您,我只能嫁給死人,死人不會拒絕我,未亡人的身份給我帶來了許多的便利,付出一點代價也是值得的。”
徐庶目瞪口呆,徒兒的話給他帶來了不亞于十級地震的沖擊力,把他的思緒都沖亂了。他現在什么都想不起來,什么都說不出來。然而,徒弟的話還在繼續。
“也許水鏡先生沒想過我能做荊州牧,之后又成了公主。所以他只當自己是雪中送炭了。可是,后來一切都變味了。他希望掌控我的婚姻,順便也掌控我,但我是什么人啊!這戳脊梁骨的事情多一件少一件有什么關系,反正我就是這么做了,除了您,別人都不能拿我怎么樣,不是么?”說到這兒,劉妍竟然呵呵一樂,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徐庶不明白為什么她竟然還能笑出來,事實證明,讓她覺得好笑的事情,對他來說就該哭出來了。因為劉妍還在接著說,話匣子打來了就沒有合上的跡象。
“本來我以為您拒絕娶我,我會活不下去。后來發現其實有解決的辦法。現在您說您要請辭,我很難受,真的,太難受了。可是我也知道,我是沒有辦法改變您的決定的。當年辦不到,現在更辦不到了。您走后,我想我也能找到辦法活下去的。”劉妍低下頭:“走吧,我就不送了。”
徐庶覺得如果自己這會兒真的走了,這丫頭真的什么都不會做。第二天照常上路,回到襄陽開個會通報一下,這個事情就算了結了。之后她會用什么方式“自我消化”這個事情,他就不敢想了。
曾經發生過的事情在劉妍心里留的坑有多深,徐庶心里的同樣的坑就有多深。這種時候他哪里還有可能一走了之。方才賭氣說要請辭,實際上也只是意氣用事罷了。他沒有辦法眼睜睜看著徒弟做出忘恩負義的事情,事后再被別人恥笑。
可是,聽完徒弟的控訴后,他是真的挪不動步子了。沒聽之前告誡自己千萬別聽,因為歷史的教訓告訴他,聽完徒弟的理由,他肯定會心軟,會倒向她。然而結果就是這么無力。他又被她的“理由”說服了。
沒法子,徒兒的理由太過“血腥”。他不能不考慮自己一時沖動的后果是不是她能夠負擔得起的。徐庶覺得這種時候他能想到這個問題,也說明他已經無藥可救,再也不可能和徒兒做什么切割了。
他甚至開始考慮,如果當時自己心軟一下子,同意了徒兒的請求,和她做一對有名無實的假夫妻,結局會不會比現在好一些?這個念頭把徐庶嚇了一跳,他怎么能有這樣的念頭?真是該死,如果早可以這么想,哪里還會發生今天的狀況!自己絕對不能有半點逾規的念頭,否則會遭天打雷劈的!
徐庶的臉色前所未有的難看起來,真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兩只腳好像在地上生了根,頭好像壓在脖子上的千鈞大石怎么也抬不起來。
劉妍此時離老師很近,近得伸手就能拉住他的衣服,但她沒有這么做。她怕自己伸手仍然不能挽留老師,結果導致自己什么都抓不住。
但是,她也沒有像徐庶一樣感覺抬不起頭。恰恰相反,從走向他開始,她的視線就沒有離開過他的臉。她幾乎是用緊迫盯人的視線望向他。她希望她說的每一個字都能印進他的腦子里,被他聽進去。因為這些話,她永遠不會再說第二遍。
結果她失望了,老師從頭到尾都沒有抬頭看她一眼。他一直低頭看著地面,似乎平地能長出一朵花兒來。然后,她又泄氣了。這結局和上回求婚時一樣,她又失敗了。
失去勇氣的劉妍說完“走好,不送”的話之后便背過身去,快步走回自己的位置卻不轉身坐下,而是一直站在那里,仿佛被施了定身法。結果,兩個人就這么一直站著,成了兩座雕像。
良久之后,門外傳來侍衛的聲音:“啟稟殿下,船已經抵達湖心區域,您要出來看看嗎?”
一語驚醒夢中人,劉妍幾乎是迫不及待地轉身:“當然要看!”說著不顧徐庶在場,步履匆匆就往外走,經過徐庶身邊的時候停了一下,繼而不顧儀態,三步并作兩步跑了出去。
徐庶等她離開之后才好像盼到了刑滿釋放的犯人一般長出一口氣,總算是過了這一關了。以徒兒跳脫的個性,今天晚上睡一覺,明天醒來就什么事都沒有了吧!
不過再一想他又開始苦笑了,自己又著了她的道。德操這回是真的沒救了。按照徒兒的說法,她雖然沒把他碎尸萬段,但至少心里已經把他凌遲處死了好幾回了。
想想當年徒兒向自己求婚的那一節,徐庶自己都有些恨司馬徽了。如果不是你說得這么露骨,徒兒怎么可能下定決心向自己求婚?徒兒完全是被逼的,被嚇唬的,實在沒辦法了。那是求婚也是求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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