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娘做素食的手藝差強人意,第一頓就吃得老半仙、小和尚毫無胃口。錢亦繡便讓魏氏做飯,負責她和老小和尚的一日三餐。
船上的日子是愜意的,盡管大多天氣都是陰雨綿綿。
錢亦繡無事跟小和尚下下五子連,或是逗弄逗弄猴哥和奔奔。小和尚跟著老和尚誦經文的時候,她就趴在窗邊看風景。看細細的雨絲沒入水中,看煙雨中的山水朦朦朧朧。
他們坐的這條船相當于前世的快艇級別,速度要比其它的船快一些。在大船進了綠春江的第二天,錢亦繡正在窗邊看著這艘“快艇”漸漸接近前面那條大船,猴哥突然慫了慫鼻子,它跳上小幾,擠到窗邊,用手指著那條船大叫起來。
那條船上有猴哥認識的人!錢亦繡瞪大了眼睛往那條船上看去。
在“快艇”追上那條船,并超過的時候,她終于看到了。原來那個死爹正在那條船上,此時也在窗邊向外張望著。
他到冀安干什么?錢亦繡沒想過他會回家。戰爭結束六年了,要回,早就回了。
看到他,錢亦繡的心情又低落下來。
吃飯的時候,錢亦繡若有所指的問老半仙,“大師,您說人為什么會變呢?原來那么好,幾年不見,就變得面目全非了。”
老和尚放下筷子,雙手合什道,“阿彌陀佛。世間本無圓滑,有的只是自性。善念圓滑則萬事功成圓滿,惡念圓滑則萬事虛偽淫邪。”
錢亦繡翻了一下白眼說,“我的學問差,不講直白了聽不懂。”
老和尚裝作沒聽見,又拿起筷子低頭吃起齋飯來。
這老和尚太氣人。該有高僧范兒的時候,一點都沒有。想請他透個底,他卻賣弄起高深來。
小和尚見錢亦繡嘟嘴生氣,也不吃飯。便笑道,“貧僧師傅的意思是,世間只有圓滑,沒有圓滿。小施主應隨性,隨意,凡事且莫強求。”
錢亦繡更零亂了,大聲說道,“大師明明說世間本無圓滑的,小師傅咋說大師的意思是世間只有圓滑呢?”
老小和尚一起搖搖頭,都放下筷子,雙手合什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錢亦繡氣得放下筷子,回船艙睡覺了。
五月九日晚,船到了溫縣,一行人在客棧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又上路。
老和尚沒有多少東西,只租了一輛馬車。錢亦繡的東西就多了,租了六輛馬車。一輛裝著梁府送宋府的東西,由蘇三武送去西州府,剩下的往溪山縣趕去。
晌午便到了溪山縣城,眾人歸心似箭,都沒有下車吃飯。只有金師傅拿著自己的東西下了車,又租了一輛驢車往自家趕去。
他們穿過縣城到了溪頂山下,錢亦繡跟老小和尚告別,繼續向西而去。
來到花溪村的時候,正是下晌午歇時間,行人很少,連趴在路邊的狗都是沒精打采的。
在村北頭賣肉的謝虎子正倚在小茅草棚子下打盹,面前吊的幾條豬肉被太陽曬得干干的,還在往下滴油。
謝虎子被一陣馬蹄聲驚醒,看到坐在最前面那輛車上的黃華,知道錢亦繡回來了。站起身高聲招呼道,“繡兒回來了?”
錢亦繡從窗口伸出頭笑道,“是吶,我給謝大伯家帶了好些東西,回頭讓人給你們送去。”
謝虎子笑道,“哎喲,謝謝繡兒了,出趟遠門還掂記著我們。”邊說邊走到錢亦繡坐的馬車邊,低聲說道,“舉頭三尺有神靈。那唐氏缺德事干多了,前兩天出個門就把腿摔斷了,謝大夫說她的腿骨摔碎了,這輩子都要當瘸子。”
“怎么回事?”錢亦繡問道。
謝虎子說,“那唐氏貓瘋發了,愣說錦娃不是你家親生兒子。誰都知道她為什么這么說,她就是看上了你家有錢,又見錦繡行開去了京城,眼熱,想分你家的產業……”
錢亦繡嚇一跳,那件事那么隱密,怎么會透露出去呢?
唐氏翻不起大浪,錢亦繡怕的是老爺子跟著鬧,把三貴爺爺氣著。忙問,“我爺呢?我爺沒出什么事吧?”
謝虎子道,“繡兒放心,錢三叔沒什么大事。就是前些日子有些不好,縣城保和堂的小張神醫來診過后,又無事了。錢爺爺和錢奶奶還想住去你們家,說是以后他們就跟著你們三房過日子。老兩口前天讓人拿著東西,剛出了大房,你爺就摔了一跤,把腿給扭傷了。保和堂的大夫來看的病,說最少也要在床上躺三個月。不知為何,你爺和奶就不愿意去跟著你們三房過了。”
錢亦繡聽了后,趕緊讓人快馬加鞭,往歸園趕去。
馬車剛出了村西頭進入那條小路,猴哥和奔奔就跳下馬車,向歸園狂奔而去。馬車到了前院大門口,吳氏、錢亦錦都跑出來迎接了。兩人見到錢亦繡雖然高興,但一看吳氏就精神憔悴,錢亦繡的情緒也不大好。
讓下人把東西搬到院子里,付了車錢,錢亦繡等人剛進前院,就看見程月從月亮門里走出來。
她的臉色蒼白,小臉瘦得尖尖的,眼睛通紅。原來合體的衣裳,如今穿在身上異常肥大。
錢亦繡心疼壞了,上前拉著她說道,“娘,繡兒才離開兩個月,你瘦咋成這樣了?”
程月摟著錢亦繡哭道,“繡兒,繡兒,娘好想你。你怎么才回來,家里出大事了……怎么辦,娘闖禍了,娘闖禍了……錦娃是娘和江哥哥的親兒子,是繡兒的親哥哥,可是他們卻胡說,說錦娃不是娘的親兒子……”
她這么一說,錢亦錦的眼圈就紅了,拉著程月說,“娘莫難過,他們胡說的,他們想占咱們家的產業胡說的。兒子是娘的親兒子,是繡兒的親哥哥。”
母女(子)三人相攜著進了正房,錢三貴正斜倚在羅漢床上,還蓋了床薄被子。他也是臉色蠟黃,眼窩深陷,好不容易養起來的肉又沒了。
錢亦繡進去拉著他難過地說道,“爺,不管遇到什么事,你都不能倒下,你是咱們家的主心骨。”
錢三貴笑起來,虛弱地說,“是,爺不會這么快死的,爺不會如他們的愿。”
丫頭拿了面盆進來,錢亦繡洗漱完,邊吃飯邊聽他們講了經過,主要是錢亦錦和吳氏講。
上個月底,懷孕的錢滿蝶從縣城回娘家玩耍,吃完晌飯后又帶著禮物來三房送禮。正巧錢滿霞也在娘家玩,兩個孕婦講著育兒經,說著生孩子如何痛,如何在閻王跟前走一圈。
當時程月也在,她說道,“我生繡兒的時候有些痛,生錦娃的時候一點都不痛,是我睡著了生的……”
程月的反應慢,自顧自地說,吳氏和錢滿霞攔都沒攔住。
錢滿蝶笑道,“嫂子開玩笑呢,睡著了怎么可能生孩子呢。”
吳氏趕緊起身拉程月出去,說,“娘想起有個針線活只有你能做,快跟娘出去。”
程月還在跟錢滿蝶說,“月兒沒撒謊,是真的,娘這么說的……”
話沒說完,就被吳氏拉了出去。
錢滿霞當了小媳婦,現在又當了準娘親,對有些事情已經慢慢知曉了,對錢亦錦的事情也有了些猜測。雖然心驚不已,但她牢記吳氏和萬大中的囑咐,把這個秘密深埋在心底,不敢露了一個字。
她見程月被吳氏拉出去了,對錢滿蝶笑道,“我嫂子有時候會犯糊涂,假的也說的跟真的一樣。她生錦娃的時候,我也在屋外,聽見我娘先接下來錦娃,后接下來繡兒。”還囑咐錢滿蝶不要說出去,不然人家又該笑話她嫂子是傻子了。
錢滿蝶也沒在意,想著程月腦袋不太清醒,說話做事犯糊涂也有可能。
回家后,她便把這話當笑話學給汪氏聽了,還囑咐汪氏莫跟旁人說。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汪氏就琢磨開了。仔細想想,錦娃長得的確一點不像錢家人,都說程月懷孕的時候肚子特別小,那么小的肚子怎么可能懷的是雙胎。
她暗嗤不已,都說三房忠厚,卻原來最狡猾的就是他們。這事瞞的死死的,騙過了所有人。
她把錢滿蝶送走后,先去上房跟老兩口說了這個笑話,又去二房跟唐氏說了這個笑話。末了,都會補充一句,“滿江媳婦的腦子還是有些不清楚,這話咋能亂說呢?咱們是親戚,自然知道這是她的糊涂話。但是讓外人聽了,對錦娃的名聲就不好了。”
這個“笑話”就在大房、二房炸開了,眾人分了三種態度。
錢老太堅定地認為這話就是個笑話,她一看錦娃就心疼,不是親的,怎么可能有這種感受?
錢老頭和唐氏堅定地認為錦娃肯定不是錢滿江的親兒子,原因跟汪氏分析的一樣。
唐氏敞著嗓門說,“爹,這事你可不能不管。咱們錢家的家業,怎么能傳給野種……”
錢滿河氣得吼了她一句,“娘,你胡說八道什么呀。”
錢老太一拐棍敲下去,她使足了勁,把唐氏打的一個趔趄。啐道,“缺德的婆娘,該讓我兒把你休了。”
錢老頭也罵唐氏道,“說這些話,你也不怕遭報應。再咋說錦娃也是三房養大的,給我滿江孫子披麻戴孝了。三房的產業,也應該有他的一份。”又傷心地說,“我得去問問三貴,我們錢家這么多血脈相連的兒孫,他怎么會想到讓外人來給我滿江孫子披麻戴孝,傳宗接代?他這么做,就不怕死后去見咱們錢家的列祖列宗,就不怕愧對我滿江孫子?
剩下的人都持懷疑態度。錢滿河還勸大家,“不管錦娃是不是三叔的親孫子,既然三叔要把他當親孫子,讓他給滿江哥披麻戴孝,傳宗接代,那咱們聽三叔的就是了……”
錢老頭不聽,氣沖沖地起身去三房。出門一看后面,除了跟著唐氏,誰都不敢跟。便又返過身來,把錢大貴、錢二貴罵著一起去了,其他人都推說有事急急地溜了,包括汪氏。
錢老頭來了歸園,指著錢三貴一頓斥責,唐氏也跟著添油加醋,冷嘈熱諷。
程月說漏嘴后,錢三貴、吳氏、錢滿霞也商量了對策,就是三個人一定要死死咬住錦娃就是程月生的。反正程月生孩子的時候,就只有他們三個人在。程月腦子不清醒,也是人人知道的。
對于錢老頭的指責,錢三貴和吳氏當然不承認了,就說錦娃是程月生的,還是吳氏親手接生的。
錢老頭還想讓程月出來說清楚。錢三貴說道,“爹,滿江媳婦腦子有病。這件事就是鬧到縣太爺那里,他也只會聽我們三個人的話,而不會聽她的話。你老人家實在不信,就去衙里告吧,請官老爺來評評理。”
錢三貴咬死不松口,錢老頭也有些動搖了,或許錦娃真的是滿江的親兒子?
想著,不管是不是,他和老太太都搬來跟著三房同住。三兒子的身子不好,若他真有個好歹,自己也好主持大局。
到時候,產業給錦娃分一份,錢家其他子孫也有份。這樣,不管錦娃是不是錢家親孫子,錢家的血汗錢都沒有全部落入外姓人手里。
回村后,唐氏就大著嗓門到處說,結果把腿摔斷了。錢老頭搬家的時候,又把腿扭了。聽著村里人的議論,他也有些怕了,暫時不敢搬去三房住了。
那天他們在屋里大聲吵架,讓程月聽到了。程月只是失憶了,反應慢,有些事情還是清楚的。她知道自己闖禍了,給公爹和兒子惹了麻煩,天天哭,任誰勸解都不行。
錢亦繡聽了后,先拿帕子幫嗚嗚哭著的程月擦了眼淚,笑道,“娘莫難過,既然娘知道他們是胡說,你還難過什么呢?如今繡兒也回來了,咱們一家人在一處,任誰也欺負不了。”
女兒是程月的主心骨,她聽了,才收了淚。
錢亦繡坦承了這次賣繡屏賺了多少錢,錦繡行賺了多少錢。并提出,賣繡屏的錢是小娘親掙的,就全給小娘親,當她的嫁妝錢。
程月沒關心錢,聽到女兒把繡屏賣了,粲然笑起來。說道,“江哥哥看到繡屏了,他定會回來看月兒的。他回來了,誰都不敢欺負咱們了。”
ps:謝謝親的打賞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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