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嵐沒開口,白焰照樣沒有催。進屋后,溫熱的飯香已化去他身上的寒氣,此時他眉眼間掛著淺淡的笑意,擱了勺子后就拿起筷子,很自然地給她夾菜,語調里帶著幾分慵懶和隨意的親熱:“別喝太多湯,不然一會吃不下飯了。”
安嵐看著他夾菜的動作,抿了抿唇,片刻后問一句:“今日準備的這幾道菜,可合公子的口味?”
白焰特意看了兩眼擺在桌上的四菜一湯,笑瞇著眼贊道:“此等佳肴,豈能是不合口味的。”
安嵐抬起眼:“你還沒吃。”
白焰便夾了個白玉丸子送進嘴里,慢慢品了一會,然后微微點頭:“肉質嫩滑,嚼起來又有勁道,難得!”
“味道如何?咸了還是淡了?”
“剛剛好。”
安嵐便也給自己夾了一個白玉丸子,卻吃了一口后,就放下筷子,淡淡道:“五年沒做這個,鹽放多了。”
白焰一頓:“這是姑娘親手做的?”
“吃菜吧,這小白菜看著不起眼,卻是用高湯澆熟的。”安嵐說著就將那道菜往他面前推了推,“是從天香樓里請來的老師傅的手藝,這道菜在他手里超過三十個年頭了,不是隨便能吃得著的。”
白焰卻將那幾個丸子都夾到自己碗里,悠然自得地道:“姑娘的手藝也不差,這長香殿,怕是沒人有我這樣的口福。”
安嵐看著他連著吃了兩個丸子后,就接受了他的夸贊,淡然道:“這倒是。”
即便是以前,也只有景炎公子能嘗到她的手藝,雖然她做得并不好。
這一頓飯,吃得是意外的和諧,除了開始這幾句外,接下來就再沒什么交談,兩人都認真地用完午膳,飯后品茶時,安嵐才接著開口:“今晚我要去景府走一趟。”
“一個人?”
安嵐點頭。
白焰輕輕擱下茶碗蓋,改了稱呼:“先生需要我做什么?”
安嵐不急不緩地道:“南疆香谷是個對長安來說,是個很神秘的地方,即便是南疆人,對香谷也說不上了解。香谷里的人一直都避世而居,長香殿流傳下來的文字里,對香谷的記載亦是極少。那些有限的只言片語,也多是勸告后人,不要輕易與南疆香谷為敵,特別是香谷的大祭司,需慎之又慎。”
白焰安靜地聽著,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據說香谷的大祭司,雖沒有大香師那等迷惑人心幻化天地定人生死的能力,但其能耐亦不小于大香師。”安嵐慢慢品了一口茶,然后抬起眼,“我不想在這個時候同他碰面。”
白焰這才開口:“先生指的是司徒鏡?”
“是他。”安嵐輕輕手里拿著茶碗蓋,輕輕撥著杯口,上好的瓷胎發出絲緞一樣的聲音,“我知道,他一直在等著出香殿,只要我動身,他就會跟上。”
白焰問:“難道先生怕他?”
“景府,畢竟是景公的畢生心血,也是景炎公子最后托付我照看的。”安嵐看著他道,“他傾其所有地栽培我,再將自己的所有都交付于我,我總不能看著景府陷入這樣的漩渦。”
白焰默然不語。
“玉瑤郡主死得離奇,我需要去看一眼究竟,但不能讓他們因此多做文章。”安嵐放下茶杯,“所以我需要你拖住司徒鏡,別讓他來打擾我。”
白焰唇邊浮出一抹淺笑,片刻后才道:“自當從命。”
安嵐微微點頭,然后站起身。
白焰送她出去,卻走到門口時,問了一句:“先生不打算問一問。”
安嵐站住,側過身看他:“問什么?問你和司徒鏡是什么關系嗎?”
白焰沒有回答,外面的雪光映在他臉上,將他的五官描畫得愈加迷人,還有那雙眼,在光與影的交錯中,眸色深不見底,讓人看不出年紀,看不透心境。
安嵐忽然抬起手,輕輕撫上他的臉:“司徒鏡入長安不止一個月,而你……在長安也有一年多了,你們會認識,我不奇怪。”
撫在臉上的手,有些涼,但很柔軟,他沒有避開她的動作,也沒有進一步地迎合。
沒有人能拒絕大香師的示好,唯獨他例外。
安嵐的手在他臉上停留了一會,手指順著他的臉頰輕輕滑到他的下巴,然后松開:“傍晚時分我會過去。”
他們站在門口說話時,候在院中的鹿源將他們所有的動作都看在眼里。
安嵐說完,就轉身離去,鹿源遂跟上。
白焰走出屋檐,目送他們離開,陽光落在他臉上,暖暖的,卻蓋不去臉上微微的涼意,他垂下眼,片刻后搖頭一笑。
“先生要出門?”太陽將落山時,鹿源出現在安嵐寢殿外,欲言又止。
安嵐點頭,就要上馬車,鹿源終是忍不住往前一步:“先生能否讓我跟著?”
安嵐轉頭看了他一眼:“不能。”
鹿源面上一紅,水潤的眼睛流露出明顯的擔憂,還是堅持道:“我絕不會打擾先生做任何事,只求能時時跟在先生身邊,在先生有用得上時,能盡綿薄之力。”
“你回去吧。”安嵐面無表情地留下這句,就上了馬車,放下簾子。
鹿源站在原地,失落地目送馬車離開。
“她要做的事,豈是你能阻止的。”不知何時,藍靛走到他身邊,同他一起看著那輛遠去的馬車,淡淡地道了一句。
鹿源沒有轉頭,一會后,卻忽然開口問:“鎮香使白焰,是個什么樣的人?”
藍靛沉默了許久才道:“跟安先生一樣的人。”
鹿源轉過臉,面上帶著幾分不認同。
藍靛道:“以后你就知道了。”她說完便轉身。
鹿源卻在她后面問了一句:“藍掌事,你是誰的人?”
藍靛忽然站住,轉身,盯著鹿源,聲音森寒:“念在你是先生身邊的人,我且饒過你這一次!”
鹿源目中并無懼色,他認真看了藍靛一會,然后揖手:“是我魯莽了。”
藍靛忽的一聲冷笑:“你呢,源侍香,你又是誰的人?”
鹿源抬起臉,微微蹙眉。
“我知道你跟先生坦白過你的一切,但你當真確定自己的位置嗎?”藍靛說完這句話就離開了,暮色的渲染下,她的背影看起來有幾分迷離。
許久,鹿源才收回目光,輕輕道:“你怎么會懂,我當然是先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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