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源和藍靛一塊退出安嵐的寢殿,兩人在門口略停了一會,相互看了一眼,都不說話。
安先生沒有答應,但也沒有拒絕,只是讓他們都出去,面上神色懨懨。
鹿源心里的擔憂揮之不去,又有點后悔剛剛是否逼得太緊,令先生難過了。
藍靛看了看天色,只見天空陰沉沉的,自顧自地道了一句:“又要下雪了,今年比往年都要冷。”
鹿源道:“鎮香使應當知道你在查他。”
藍靛收回目光:“他知道。”
鹿源袖手站在臺階上,寬大的袖袍被風吹得鼓鼓的,垂在腰上的玉佩不時輕輕晃動,在這暗淡的天光下,劃出一道道溫潤的水光。
他抬起眼看著天際:“鎮香使能猜得出你我的想法,卻沒有任何動作,是在堵先生的情意?”
藍靛道:“興許是,也興許他對所有事都胸有成竹,所以根本不在乎旁枝末節。”
鹿源看了藍靛一眼:“藍掌事很了解他?”
藍靛頓了頓,搖頭:“這香殿內,只有先生才是最了解他的人,也只有先生有資格了解。”
未曾站到那樣的高度,豈敢妄談了解。
太陽將落山的時候,鹿羽和景孝才從酒樓內出來,景孝朝鹿羽揖手:“多謝姑娘今日請聽書,下次姑娘若能出來,在下回請姑娘。”
他很喜歡來這里聽人說書,以往都是一個人,有時聽到精彩處,或者自己拍手喝彩,或是讓人上去賞錢,極少與人討論暢談。今日卻多了這樣的體驗,這姑娘性格直,口舌伶俐,能就著那些故事好一番嬉笑怒罵,并且每一句都像是從他心里道出來的一般。這是從未有過的感覺,像是找到了志同道合之人,又像是這天底下,終于有個人能明白自己,著實叫人舒心和不舍。
他同宗同族的兄弟雖多,但自大公子失蹤,祖爺爺過世后,景府內所有人都為利益爭紅了眼,兄弟叔伯間多是面上裝著親熱,心里處處提防,無人能給予他這等輕松暢快的感覺。
若非對方是女子,又是來自天樞殿,他真愿意與對方稱兄道弟。
鹿羽笑了笑,面上卻帶著一絲落寞:“我可不比三少爺您,過得這邊愜意瀟灑,想出來就出來的。”
“愜意瀟灑,不過是外人以為罷了。”景孝淡淡道了一句,后又覺得如此說不慎妥當,頗有抱怨之嫌。少年人想表露內心的孤獨和寂寞,卻又覺得這在姑娘面前有失穩重,便有些靦腆地笑了一笑:“如此那個房間就給姑娘留著,我讓人跟掌柜說一聲,無論姑娘什么時候來,只管上去。”
鹿羽道:“三少爺好大方,那是不是連酒菜也都記你帳上。”
景孝道:“自當應該。”
鹿羽遂狡黠地一笑:“三少爺就不怕我坑你一筆,把酒樓里的好酒好菜全都叫上來嘗一遍。”
景孝也笑了:“這里的酒菜如何能跟天樞殿比,姑娘怕是還看不上。”
鹿羽打量了他一眼:“原來你知道我的身份。”
景孝坦白道:“上次看到姑娘坐的出行車駕,在下認出是天樞殿的馬車。”
鹿羽回想了一下,微微點頭,瞅著景孝道:“難怪對我這般客氣,原來是想巴結天樞殿,不過你這傻不愣登地說出來,這巴結的效果可就沒那么理想了。”
景孝又笑了笑:“不欺不瞞,姑娘就當是我的誠意吧。”
鹿羽又打量了他一眼,然后搖頭嘆道:“可惜了,你現在就算是巴結到我也沒什么用,我如今只是個普通的侍女,不同以往了。”她說著就轉過身,看著又開始落下雪粒的街道,興致索然地道,“你走吧,天都快黑了。”
景孝將她面上神色不佳,忍不住問:“姑娘……是不是遇到什么不順心的事了?”
鹿羽轉頭看了他一眼:“我也該回去了,晚了是要受罰的,順不順心的,我下次再告訴你。”
景孝看了看天色,再看她今日未乘坐馬車出來,便道:“姑娘若不介意,我送姑娘回去如何?”
鹿羽一頓,隨后道:“這離大雁山可有段距離,你一來一回,怕是城門都關了。”
景孝暗暗算了算時間,便道:“不礙事,我讓車夫跑得快些。”
鹿羽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笑了,兩頰露出兩個淺淺的小酒窩:“那我可真不客氣了,不過你也不用送到長香殿,只需送到大雁山山腳就行,如此你也能趕在城門關上前回來,如何?”
這姑娘性格實在爽快,不似別的姑娘那么矯揉造作,景孝笑著應下,即請鹿羽上車。
鹿羽回到天樞殿的時候,天樞殿已點起燈火,大門口瑩瑩煌煌的一排九宮燈,遠遠看著,就好似一串火球懸掛夜空,將巍峨的殿宇映襯得愈加雄壯,令人不由心生敬畏。
“鹿羽姑娘這一趟出去得真久,我還擔心會不會是因為天黑,迷路了。”她走進去的時候,守門殿侍站在門房的臺階上,看著她似笑非笑地道了一句。
鹿羽瞥了他一眼,下巴一抬,徑直往里走。
守門殿侍面不改色地目送她離去,然后轉身進了房間,片刻后接到巡山人的報信,他整理了一番,命人送到刑院。
藍靛接到殿侍送來的訊息,微微冷笑,命人送到鹿源那。
鹿源此時也聽說鹿羽回來了,再看藍靛送過來的東西,他神色微凝,站在屋內思忖良久,就起身去了盛瑞軒。
鹿羽才坐下歇息沒過會,唐糖就走進來道:“羽妹妹,源侍香來了,在回廊那。”
鹿羽正想著白天的事呢,聞言嘴角頓時往下一耷拉,從鼻子里輕輕哼出一聲。
唐糖走過去,柔聲道:“快去吧,雖說是你哥哥,但到底也是先生身邊的人,磨光了他的耐心,萬一真不管你了,你豈不更吃虧。”
鹿羽還是不吭聲,唐糖便輕輕推了她一下:“一會源侍香過來,我又得出去,這么冷的天呢。”
鹿羽這才站起身,不甘不愿地道:“好吧,我是看在你的份上去見一見他。”
唐糖笑著搖頭,一臉的無奈,待鹿羽出去后,才輕輕松了口氣。
鹿羽冷著一張臉,走到鹿源跟前:“深夜造訪,源侍香有何吩咐?”
鹿源不理她這不陰不陽的語氣,直接開口:“無論你想做什么,都不可能瞞得過周圍的眼睛,安分一些,別動不該動的心思,我才能幫你,否則我會——”
鹿羽先是一怔,隨后回過神,即怒道:“我做什么了!?”
鹿源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她,平靜的眼神里帶著些許冷意。
鹿羽看著那眼神,忽然想到自己的父親,她唇邊慢慢浮起一絲笑意:“真想拿面鏡子給你看看,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的表情,像及了一個人,跟他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鹿源面上表情微微一緊,鹿羽無聲地笑,得意又猖狂,眼里帶著痛快。
鹿源拿出袖中的東西,扔到鹿羽跟前,然后轉身離開。
鹿羽撿起他扔到地上的東西,打開一看,面上神色莫測,片刻后,她將手里的東西一點點撕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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