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蓀自大老太太屋里出來,松了口氣,這大老太太應該不是個省油的燈,方才的那一來一往,應該只是大老太太傷心過度發揮失常而已。
而大老太太晚年喪子,還沒有孫兒,竟然在如此大的悲傷中還能保持腦袋清醒問出如此帶有陷阱的問題,秀蓀又深感佩服,果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古人誠不欺我。
秀蓀正待抬頭看看天色,卻聽身后秀莞趕上來,揶揄地微笑,“恭喜七妹妹啦,今天妹妹可是大出了風頭。”眸子深處卻是如針尖的冷厲。
她素來覺得秀蓀長相平平又不愛讀書,只是因太太和老太太偏心才看不到別人的好,而今老太太、太太、奶奶們還是只知道圍著秀蓀一通猛夸,看也不看明顯更出色的她,心里覺得百般委屈。
秀蓀方才忙著憋氣裝害羞,此刻因大腦缺氧而心情欠佳,聽見秀莞的聲音不算大也不算小,就轉身瞥了一眼那虛掩的隔扇。
她往前走了幾步,才湊近秀莞耳畔低聲道,“四姐姐錯了,喪儀上最出風頭的難道不是死人?”
然后在秀莞震驚的目光中,對著廊下等著的小喜鵲使了個眼色,又沖前來接應的媳婦子行了個半禮,“這位嫂子,請問各位姐姐妹妹們都在哪兒,我剛來,還沒去和她們打個招呼。”
那媳婦子滿臉堆笑殷勤福了福,道,“七小姐客氣了,叫奴婢李四家的就行了,五太太正帶著眾位小姐在祠堂邊的百子園。”
秀蓀轉過身,對姐妹們道,“四姐姐,六姐姐,九妹妹,咱們一起去見見幾位姐妹吧。”
秀莞還沒從方才的驚訝和羞憤中回過神,撇過臉不理睬秀蓀。
一直站在她們身后合適的位置一動不動裝花架子的秀芷這個時候上前一步柔聲道,“七妹妹說得對,咱們剛來,理應去打個招呼。”
“關你什么事!滾開!”秀莞怒道,抬手要去推秀芷,秀蓀出手如電捉住秀莞的手臂,一扯一送輕松卸去了力道。
“四姐姐小心,這里路窄,別碰到人。”秀蓀就示意李四家的可以帶路了。
老四房出了三個庶女已經很夠人笑話了,別的房頭哪有這樣的,方才大老太太是傷心過頭了,不然擺出長嫂的架勢用這個攻擊老四房,祖母和娘親也就只能聽著。
大老太太一擊不中,等想起這個由頭的時候,被二老太太打斷了。
秀莞卻還沒明白,在原地跺了跺腳,大聲道,“我,我不去,我要去園子里逛逛。”
她撅著嘴,十分委屈的樣子,說話的時候隱隱聽得見鼻音。
秀蓀就淡淡看了她一眼,走近她道,“四姐姐,如今正在治喪,園子里人來人往的,怕是多有不便,咱們還是和姐妹們呆在一處為好。”
抬頭見秀莞目光狠戾地望著她,又湊近她輕聲道,“要是在佛手湖別院,沖撞了外男,頂多把知情的丫鬟婆子處置了,這兒可是江浦老宅,姐姐是想被沉塘嗎?”
秀莞一嚇,驚恐地看著秀蓀,仿佛第一次認識她似的。秀蓀松了口氣,還好只有十一歲,再過幾年就不好騙了。方嬤嬤來的時間短,指教了禮儀做派,又兼吹噓宅斗技巧,還沒來得及講那么多。
趁她愣神兒,秀蓀上前挽了她的胳膊,“四姐姐,你就不要生氣了,妹妹給你賠罪,咱們快走吧,等會兒就要用午膳了。”
秀莞看著秀蓀那張諂媚狡黠的小臉,那么丑,那么柔弱,忽然想起這才是她熟悉的秀蓀,而方才的秀蓀,為什么看上去那么深沉,那么可怕。
她不由自主跟著秀蓀走了,秀芷抬眼看了眼秀蓀,又垂下眼去,嘴角微微上揚,沒有流露更多的情緒。
除去到寺廟進香,這是她們幾姐妹第一次正式出門見人,平日在家里,仆婦規矩甚嚴,對幾位小姐都不敢逢高踩低,所以,這次才是秀莞第一次真切感覺到嫡庶之別,這就開始不平衡了,以后還會碰見更多,她可不想每次都還去哄她。
一行人又拐進方才那條甬道里,往北行了一炷香的功夫,再往東進了一進院子,這院子五開一進,天井比方才大老太太的院子大很多,穿過回廊進了敞廳,一群穿著喪服的小姑娘三三兩兩坐著,有的在喝茶,有的在聊天,有的乖乖坐著。
有個三旬婦人抬起頭,李四家的提醒道,“這就是五太太。”
五太太,小三房四老太爺的小兒媳,娘家姓聶。
秀蓀給小喜鵲使了個眼色,然后和姐妹們上前去給五太太行禮問安。
小喜鵲則小跑著截住要離去的李四家的,摸了幾個小銀錁子塞到她手里,李四家的捧著銀錁子福了福,轉身走了。
正在忙著和姐妹們見禮的秀蓀看了就松了口氣,小喜鵲還不熟悉這些,需要常常提點,目前剛剛訓練到可以按照她的提醒完成事前交代好的事情,總算有進步。
雖說麻煩了點,可是若要秀蓀帶個千伶百俐卻不知肚腸的在身邊,是打死她也不敢了。
她們上一輩還有一位姑姑今年只有十三歲,叫褚佩,還沒有出嫁,就是方才在大老太太院子里,后來進來的那位七老太太的閨女。
秀蓀幾個恭敬地給她行了晚輩禮,她笑著扶起幾人,囑咐她們不要見外,和姐妹們好好相處,有需要就和她說。
褚佩和她母親長得很像,明媚艷麗,就像是初春的陽光,是這一群女孩子中長得最好看的。她年紀還小,聲音甜甜的卻大大方方的,秀蓀對她第一印象很好。
與秀蓀同輩的大小姐褚秀薔是與阮氏交好的七太太吉氏房里的庶女,兩年前已經出嫁。
這里年紀最大的姑娘是四老太爺的孫女,二小姐褚秀芮,今年十七了,下半年就要出嫁。
三小姐褚秀蔓和五小姐褚秀菲正在靈堂里守靈,再往下就是四小姐褚秀莞,六小姐褚秀芷和七小姐褚秀蓀。
八小姐褚秀蕓就是小二房老祖宗褚昌迅的孫女,就是方才在垂花門迎接秀蓀他們的三太太吉氏的閨女,年方六歲。
九小姐就是老四房家的秀芊了。
終于把一家子姐妹認全了,秀蓀忽然悲劇地發現,姐妹們都長得挺好看,起碼皮膚都挺白,只有她一個人好丑。
嗚,她可以回家嗎?
——俺是看著秀蓀自卑很開心的分割線——
八小姐褚秀蕓和九小姐褚秀芊因年紀相仿,很快玩在了一起,小姐妹跑去角落丟沙包去了。
秀蓀趕緊叮囑乳娘好好看著,在百子堂見到的這一干姐妹都是嫡出的,秀蓀有些擔心沒見過什么外人的秀芊會吃虧。
二小姐褚秀芮見了就安慰秀蓀道,“你放心吧,秀蕓她性子柔和,她們倆定能玩兒好的。姐妹們都是好相處的,往后熟了你就知道了。”
秀蓀表示感激。
四姑姑褚佩就問秀莞看什么書,平日里做什么消遣,憋屈了大半天的秀莞終于找到了表現的機會,滔滔不絕講起了女紅針織和音律的話題。
因臨近飯點,五太太要去廚房看看,就吩咐褚佩和秀芮領著姐妹們呆在這兒別亂跑,眾姐妹齊聲給五太太福身告辭。
褚秀芮就拉著秀蓀和秀芷坐了,隨意聊起天來,她本當秀蓀秀芷兩人年紀小沒什么可聊的,卻沒想到居然找到了共同話題,津津有味地聽秀蓀講起對白門食譜的獨到見解。
還是那句話,壓之愈重,報之愈烈,秀蓀決心在廚藝和醫藥方面達成從無到有的突破以彌補前世的遺憾。
——俺僅僅是條分割線——
治喪時期大談吃食真是太不恭敬了,秀蓀很快遭到了報應,用午膳的時候,面對無油無鹽原汁原味純天然的豆腐飯,秀蓀只好破罐子破摔想象成她最愛的獅子頭。
經過了午膳豆腐飯的洗禮,秀蓀終于覺悟了,決心做個有孝心的侄女,于是,她深切關心起兩位姐姐的身體,以及大伯生前的病情來,具體對話如下。
“二姐姐,我早上隨祖母去吊唁大伯,看見三姐姐和五姐姐了,瘦得兩頰都凹下去了,顯得眼睛大大的,看著真心疼。”秀蓀忽閃著那全臉唯一能看的杏眼,憂心忡忡地道,聲音軟糯甜脆,叫人覺得百聽不厭。
“可不是嘛,以前你沒見過你三姐姐,那小臉還圓圓的,我看她那樣子,最少瘦了兩圈。哎,本來下半年就要出嫁了,這一下又要守三年孝,她今年都十五了。”同樣即將出嫁的秀芮從自己的角度哀嘆。
“唉……”秀蓀也跟著哀嘆,“要是……把三姐姐早點嫁出去就好了。”她已經深諳老太太話說一半的精髓。
秀芮想起自己是因男方的孝期耽擱才拖到了十七歲,也跟著道,“是呀,誰知道大伯本是喝多了酒受了風寒,卻不到二十天就去了。”
不到二十天?秀蓀小小的耳朵豎起來。
漆黑的眼珠轉了轉,遲疑道,“怪不得呢,三姐姐那樣憔悴,侍疾二十天,連著就守靈,這樣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了。”
秀芮看著秀蓀的小臉,小女孩面色蠟黃,頭發稀疏,卻有一雙燦若星辰的眸子,當你看進去的時候,就被她戳中了心窩,此刻她正擔憂地望著她,幽深的眸子里盛滿了姐妹親情。
她不禁想要給她多一點安慰,“妹妹安心,秀蔓沒有侍疾,大伯母擔心秀蔓過了病氣就沒讓,為這個事兒她今天還大哭了一場,說沒盡到女兒的本分,現在很后悔。今早我拿了一包參片給她,叫她撐不住的時候就含著,等這一段過了再好好調養著身體。”
“二姐姐真是細心周到,妹妹這就放心了。”秀蓀贊賞且欣慰道。
她忽然想起一個念頭,難道大老爺病勢沉重的這二十天,都沒人見過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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