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高氏病了半月后,醫官便說無望,言其不過還有一口氣在罷了。
“許是有心愿未了,也未可知。”醫官如是對陽杺等人道,“如此強撐,再有十日燈油便耗盡了。只是如今夫人不能開口,也無法得知她尚有什么心愿未了了。”
陽杺等人不知高氏為何不肯瞑目歸天,更不愿就此放棄,想盡法子要救高氏,行針、藥浴都試了,卻絲毫不見成效。
看著眾人亂作一團,陽枍干脆跑了出去。陽杺尋他不著,起先也沒理會,然陽枍逾夜不回,陽杺這才著急,派人出去尋時,卻聽說陽枍與在鎬城認識的幾個斗雞走狗的富家子弟在一處。
陽杺氣不打一處來,決心干脆當陽枍死了便罷了。
豈料又過兩日,這陽枍竟然回來了。
陽杺二話不說,讓人綁了陽枍,給了一頓鞭子。下人們此時六神無主,下手也不敢重了,陽杺氣急,自己奪了鞭子抽了陽枍一頓,一行打還一行哭。
陽枍忙喊疼,言自己出去數日是去與人問靈藥偏方去了。
陽杺哪里肯信?手上越打越狠,直到沒什么力氣了才罷手。晚上再看陽枍身上鞭痕時,她卻又心疼得厲害,加上進來事多,忍不住又是一頓好哭。
見陽杺落淚,陽枍又提起偏方一事,因陽杺不信,他便說翌日帶她去尋。
陽杺救母心切,次日帶了一個婢女、兩個侍衛,就跟著陽枍出去了。
這一去,便是杳無音信。莫說陽杺、陽枍,便是那婢女侍衛也都消失無蹤了。
陽槿打聽到這些,心里先又涼了半截。這般說來,這陽杺要么是被陽枍害了,要么是二人均被人騙了。無論是哪一種,身邊的人都勢必已經遇害,想找活著的線索是難了。
只盼著他倆都還有命,自己也只能慢慢尋著了。
因恐再失了母親,陽槿便盡心侍奉高氏。過了兩日,高氏忽然能開口了,只問陽槿是否依舊恨她。
陽槿心中雖還埋怨,嘴上卻哪里敢認?說了好些寬慰高氏的話,說到動情之處竟連自己都信了。
豈料高氏早就強撐著這口氣,為的就是等陽槿原諒她,竟連次子次女都忘了問,心中一喜,氣一松,直接閉眼去了。
陽槿心中大慟,哭得天地怕也要動容,在沈夫人等人的幫助下,勉強給高氏料理完后事,才歇息了三兩日,便又急著起身,滿世界找尋弟妹去了。
按說也不是毫無頭緒,從與陽枍交好那些人問起,或許有些門路。
陽槿心中一活,又去找了沈夫人,這才知道沈夫人早將那些人家問了個遍,卻只問出陽枍與他們在一處不過是玩耍作伴。
“并未聽聞他曾詢問什么靈藥偏方。”沈夫人說完這話,忍不住嘆了口氣。
如此說來,妹妹當真被那個不爭氣的弟弟買了不成?
陽槿喉頭一甜,眼前一黑,就要跌倒,幸好身邊婢女眼疾手快,忙將她扶住。沈夫人就近讓人將陽槿送入廂房,請了醫官前來調理。
這一調理就是數月,待她真的好起來時,早已到了春花燦爛的時節。
而陽杺和陽枍,竟再無消息。
陽槿并不肯輕易放棄。自父親自盡,她便猜到哥哥有心尋死,今日算是哥哥償了愿,母親也因愧身故,只丟下她來照顧弟妹,她萬不可再將弟妹也都弄丟了。
哪怕真是應了從前的話,這陽枍真把陽杺賣了,她至少也要找回陽杺來。
可茫茫人海,又正值兵荒馬亂的年代,她要去哪里找去?少不得要借助魏國之力。可她若想嫁入周家,如今便不好太執拗。
陽槿心中時常猶豫,所幸沈夫人心熱,也不嫌陽槿麻煩,未曾因此有絲毫厭煩,反而覺得陽槿正當如此才對。由沈夫人出財出人幫忙去找,待又尋了半年仍是無果,陽槿才終于死心。
然而此乃后話。
如今單說陽槿頭次病倒之后、兩軍交戰之事。
周繹將武承思下葬后,招降了原本就不愿再替武岳賣命的被俘燕軍,他一面下令原地休整一月,一面讓人送信回鎬城,要了一批糧草裝備。
不過二十余日,糧草便先送了來;又十日,軍備也補給齊備了。
魏軍卻不急著往前,每日整頓操練一番,演示各路陣法,入夜依舊回營帳中休息。
普通兵士雖不大懂,眾將心中卻都有數,陪著周繹又等了四日。
第四日上,果然便見兩路燕軍又來牧野,遠遠地與魏軍對峙起來。
打聽清楚領兵的是何人時,周繹不禁吃驚——他原以為燕國如今無人可用,太子又不能親出,定是寧王領兵,哪曾料到來的是惠王。
“弟嘗聽聞惠王詭計多端,沒想到竟也會帶兵打仗呢。”周綽奇道。
“他會打個什么仗!”周繹不屑道,“他那點本事,留著算計燕皇還行。我看他這次帶兵,就是煞費苦心算計了旁人才得來的。”
實情便如周繹所料,武承思死后,惠王好容易擠兌了寧王,得以奉旨帶兵。
然武岳也不全信惠王。聽說武承訓時常在家研讀兵法,便召他入宮對答,雖有些不倫不類,卻也勝過旁的武氏子侄許多了,雖不能出個破敵退敵的主意,讓武承訓謹慎看著,燕軍也不至于送死。
寧王有意阻攔,遂請旨帶兵出征,武岳愈忌憚,自然更是不肯。武承肅數次諫言,惹得武岳十分不快,不禁駁了武承肅,甚至問他是否質疑自己這個君主無能。
武承肅不敢再說,滿腹心事不知如何排遣,回到東宮也是寡言鮮語。
陽筠看了原想勸上兩句,卻因想起武承肅防她疑她之事,將想好的話又咽了回去。
這天下已然定了是魏國的,她勸上幾句,好了幾天,頃刻便都要喪命于此,又有何用呢?
皇宮、東宮此時人人自危,世人均察覺這天下即將易主,只是宮外之人無論朝代更迭總能活命,他們這些入了宮、享了多年的福祿之人,怕是都要與燕國共存亡了。
于是,惠王為帥,武承訓督軍,領了七萬人往牧野來。
說是迎戰,其實更像是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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