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氏思索良久,終于道:
“妾身自己也還罷了,這幾個孩子,卻是極其舍不得的。
看她的神色,竟是從未如此認真卻平和過。
武承肅重重嘆了口氣。
“若能僥幸得生,只是從此你與孩子們都要過提心吊膽的日子,再不能像從前那般自在,你可甘愿么?”
段氏幾乎想也不想就說“妾身甘愿”。
回答得如此痛快,倒教武承肅怔住了。
段氏心中已有些猜測,只不知是武承肅自己的念頭,還是哪個人與他說了些什么。
雖不知武承肅剛又去仁明殿了回脾氣,可先前珠兒、釧兒兩個的事段氏是知曉的,想到武承肅有些喜怒無常,又似乎變得愈心狠,段氏也不敢表現得太過聰明,只說些兩個孩子的趣事,又說自己如何舍不得他兩個。
說著說著,段氏便忍不住有些傷心。
不等武承肅勸她,段氏先吸了一口氣,勸武承肅先睡下。
武承肅也不多言,真就靜靜躺下了。
段氏閉上眼睛裝睡,心里都是武承肅方才的語氣和態度,以及話里話外那些她想也不敢想的意思。
武承肅卻大睜著兩眼,久久不能入睡。
陽筠知道武承肅宿在段氏宮里,什么也沒說。
前幾日她病得糊涂,見不著釧兒也每個分辨。后來神智愈清楚了,也就嘗出來飯菜與平日不同了,陽筠心中便暗暗有了猜測。
而方才她打幾個婢女出宮時,分明沒有看見釧兒。
這么大的事,釧兒怎么會不來跟著張羅?
她幾乎不用想,就知道又是被武承肅落了。
釧兒命苦,先前被印兒害了一場,這幾年才剛好得差不多,忽然又被武承肅害了。
也不知道他這回用的是什么法子,是不是將釧兒也胡亂丟出去了事。
不知道釧兒與珠兒是否在一處。
陽筠想著,便覺得胸悶難耐。
墜兒卻不在跟前,只留了秋云在里頭侍奉。
見陽筠似乎有些氣不順,秋云忙將陽筠扶起,令其靠坐在床邊,接著回身去端了茶水過來。
陽筠接了茶水,先問了句:“你墜兒姐姐呢?”
“回娘娘,墜兒姐姐帶著人查夜,馬上就回來。娘娘可是有事要找墜兒么?”秋云不動聲色,心里卻有些狐疑。
“難為她,竟只剩了她一個了。她若在外頭傷心,便讓她獨自呆會兒罷,我跟前有你就好。”
陽筠說著,喝了一口茶,將茶盅又遞回去給秋云。
秋云默默接了。
自家娘娘是個極聰明之人,她早就知曉。現在看來,娘娘顯然是猜出釧兒的事,只是不說破罷了。
“我倒想同你說會子話呢——難得只有你在跟前。”
陽筠忽然開口。
秋云不禁心驚。
可不過一轉念,秋云便安穩下來。
她求著不肯走陽筠便將她留下,顯然是早就猜到她的大致來歷了。
果然,沒等她接過話來,陽筠便又幽幽道:
“我只是不知道,現今天下是這樣的局面,他們家內里也有些亂,你到底是誰派來的,心又向著哪個?”
秋云抿了抿嘴,恭敬道:
“秋云不知娘娘所指何事,請娘娘明示。”
陽筠一挑眉,好笑道:“你還要和我裝傻不成?”
“奴婢不敢在娘娘面前隱瞞,”秋云搖了搖頭,輕聲道,“只是奴婢被遣來許久,從前在東宮尚有人可幫忙傳遞消息,但也都是些指令罷了,并不知那邊是什么情形,因此不知該向著哪個。”
陽筠思索片刻后點了點頭,道:
“是了,他們家的事外人瞧不清楚,且你被送來臨水,自然也是與你無關的,你不知道底細也是自然。那我倒要問你,魏軍已經勝利在望,我今日又有意讓你出去,你為何還不回去復命,反倒要繼續留在這里?”
陽筠的話并沒說得十分明白,秋云卻隱約猜出兩分。
魏國王宮里,分明是暗潮洶涌,早分了幾股勢力了。
她是沈夫人派來的,卻欽服于陽筠的胸襟與眼界。
然而說到底,最終選擇留在這里,一是因為不忍心丟下陽筠,好歹要替她出一份力;二,是因她也聽說了宮外的那些傳言——關于陽筠原本要嫁周繹的傳言。
聽說傳聞之后再回想陽筠起初對武承肅的態度,以及她每每遇到與魏國有關之人時的緊張,關于周繹為何無子、為何圍城而不攻,乃至如今武承肅為何冷落仁明殿,便都解釋得通了。
秋云神色從容地把自己的來歷講給陽筠。
陽筠卻只深深地看了秋云半天,將秋云看得心慌。
她句句屬實,不知陽筠心中還有何疑慮。
莫非是懷疑她留下的原因嗎?
“方才我問你,為何不急著出去,反倒還要留在宮里?”陽筠聲音極輕,聽得出費了許多力氣,“你莫要說是因為不忍,也別說是放心不下仁明殿。你該知道,依照如今的情形,便是你留在這里,于我也沒什么用處。”
秋云慘然一笑。
陽筠果然猜中了。
“回娘娘,奴婢之所以留下,原因有二。”秋云既被疑心,便也答得痛快,“一是因為奴婢最初便是奉了沈夫人之命,要在東宮做策應,助衛氏離間帝后與太子的關系;且數月前沈夫人吩咐,待臨水城破那日,要奴婢親手結果娘娘性命。”
陽筠點頭不語。
她早知道會是如此。
可她并不怪沈夫人。
從前聽周繹提起母親,倒是十分驕傲的樣子。周綽雖是庶出,對沈夫人卻也是極其尊崇敬仰的。沈夫人要秋云來害她,不過是為了保住周繹的名聲和前程罷了。
保住周繹,也便護住了周綽、沈青英等人。
“可如今你對我說了實話,你覺得,我還會留著你性命在此,等著亡國那日你來殺我么?”
秋云咬牙。
還沒等秋云說話,陽筠先嘆了口氣。
“要我死倒不難,只怕陛下會在你之前動手。”陽筠苦笑道,“若你運氣好,先于她殺了我,只愿你盡力保住自己性命,想法子將此事推給魏國國主周道昭,推得越干凈越好。”
秋云錯愕。
陽筠卻又喃喃道:“好歹,莫要再說是奉沈夫人之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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