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無論怎么說，哪怕是看在老洪頭的面上，他們也不能說林愛軍不該寄錢給洪家。

洪家的成分其實比杜家還要好，他們家是八輩子的貧農，只要不犯原則性的錯誤，大隊就拿他們沒辦法。

所以，很多時候唐小妮在大隊分糧分錢時，經常性的指手畫腳，大隊長他們也沒辦法怎么著她，只能對她睜一眼閉一眼。

反觀杜家，杜家祖輩倒是貧農出身，但到了杜德福這一代，他是個敢闖敢做的。

小小年紀就獨自一人帶著個小包袱，闖蕩十里洋場去了。還別說，居然讓他闖出了些名堂，學了一手不錯的醫術返村。

又因為見過大世面，知道在哪里都獨木難支，他就利用自己這一手醫術，為附近的十里八村的社員們看病，結下了不少不錯的緣分。

當時，政策下來時，也有被劃入黑五類分子的那些富農、反革命等人的不服，告發杜德福才是真正的資本家，他為資本家打過工。

后來，要不是當時的公社革委會同志，承過杜德福的情，讓杜德福提供證據，只要他能證明自己沒給資本家打過工，他就不算黑五類。

當初杜德福是在十里洋場一家百年藥店里當學徒，后來由于好學、人又機靈，沒幾年就升為了二掌柜，專管采買藥材。也是在這時，他才知道這家藥店是共產黨所開，就是為了給后方的戰士們提供藥品。

可這事已經過去好些年了，這會讓他上哪兒找證據證明自己啊！

正當杜德福打著最壞的想法，安排家人后路時，剛好有位首長經過。那位首長居然跟他有過好幾次藥品上的交易，知道他的事后，立馬為他作了證明，這才免了他被劃入黑五類分子的危險。

但不管怎樣，杜家的成分確實不如洪家好，杜德福后來給社員們看病，重來沒收過一分錢，就是怕突發不好的事時，社員們能看在他的面上，多少照顧些家人。

這樣說來，其實林愛軍是在洪家的成分會比較好，至少在洪家不用擔心哪天突然之間就被劃入了黑五類。可當初老洪頭過逝前，愣是不顧家人的反對，把林愛軍托付給了杜德福。他怕自己走了，沒人能再為這個苦命的孩子著想，他在自己家里鐵定會受大罪。

老洪頭的一意孤行使的以唐小妮為首的洪家眾人非常不滿。對于林愛軍這種人，不用他們洪家花一分錢，就能得到一位拿十級工分的勞力，傻子才會把人讓給別人呢。

后來，還是杜德福想法子，與老洪頭兩人合計，通過杜德福在縣里的路子，把林愛軍送去了部隊，這才幫林愛軍擺脫唐小妮她們的魔爪。

事后，等唐小妮發現時，可是狠狠的大鬧了一場。直到林愛軍從部隊郵錢回來，她才勉強接受事實。

這樣，她還經常上杜家鬧鬧，總覺得是杜德福出的壞主意，是杜家虧欠了她家，讓她家失去了一位免費的好勞力。

所以，唐小妮一直看杜家人不順眼，如今那個桑春花居然一開口就是要她賠三百元，她頓時就嚎開了：“天殺的，你干脆殺了我吧，你們杜家就沒一個好人。你們要我這么多的錢，你們這是要逼死我啊……”

當初死老頭子能與杜德福商量把林愛軍那死小崽子送去部隊，他咋不把自己孩子送去部隊呢，胳膊肘往外拐的老家伙，真是死了也讓她煩。

“你沒錢？你咋會沒錢。愛軍每月給你郵來的錢，過年時，大隊剛發的錢，這才出正月多久？我不相信你這么快就全花完了。再說，錢不夠，你們家那些糧食總還有吧？”桑春花非常堅持，雖然能跟洪家徹底斷絕關系，她很高興，但她還是想讓洪老太婆大出血，讓她感到痛，讓她以后看到杜家人，就會想到這次事情，所以，她一定要堅持自己所說的。

“要嘛五十，要嘛啥都沒有！”唐小妮她也不怕杜家，以前她經常來杜家鬧鬧時，她們杜家人全都沒說一句話（人家那是不屑的理你，你還當自己是個人物了）所以這會，她才敢梗著脖子說沒有。

“那就帶到公社去吧，早些進牢房好早接受再教育。”桑寶田不耐煩的說道：“雖說近段時間平靜了些，但誰知道什么時候又要開始有運動了，也許那會會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激烈，到那時候你們洪家可就……”

還沒等桑寶田說完話，唐小妮就急急的說道：“我給錢我給錢，但家里錢真沒這么多，孩子還要娶媳婦，能不能少給些？”

“呸！你早這么好的態度，咱們杜家也不是不講理的，但你鬧都鬧過了，哭也哭過了，這會才說沒錢，晚了！”桑春花不屑的呸一聲，這老娘們的臉皮是越發厚了，這次一定不能輕意妥協。

“你不是把人家林愛軍寄給你的錢全存著嗎，五年的錢，算起來真不少了。杜家人要你三百作為賠償真心不多。”大隊婦女主任也開口勸道：“再說，你真希望全家都跟著提心吊膽的？”

“可我家真沒這么多的錢……”

“娘，給吧，我寧愿再晚幾年娶媳婦，也不想成為壞分子，娘！”洪小龍這會也不怕了，他知道只要自家老娘給錢，這事就算過了。至于與林愛軍斷不斷絕關系，林愛軍是誰啊？跟他有什么關系？

“是啊，娘，你難道真想讓我們全家老小都一直的心吊膽的過日子？”洪小牛也著急了，反正那錢也花不到自己和媳婦孩子身上，但如果老娘進了牢房，如果萬一他們全家都受他娘牽連要被拉去批斗，那以后家人上學、做工、兒子娶媳婦不都得受到影響？沒看到還有好些能人在他們大隊里養豬嗎？說明這事還沒完呢！

唐小妮見兩兒子都勸她按照杜家的要求給錢，她其實也明白，今天這錢是非給不可了，可她真心疼啊！

不管唐小妮心疼成啥樣子，這錢最終還是如數給了杜娟。

當然，洪家也確實拿不出三百的現錢，給了二百多，就這二百多里面大部分還是林愛軍郵回來的，其余全用了過年時，村里發的口糧抵了。

大隊長帶著村里的干部走了，馬上要春耕了，村里的事還有一大堆呢。

而洪老太婆也在兩兒子的攙扶下，顫顫微微哎喲哎喲的走了，她是被錢給心疼的全身沒力氣，那樣子，比昨晚上的杜娟好不到哪去，可見的是傷到她根了。

“小娟，你跟小軍兩人終于擺脫那個爛呸子了……”桑春花抹著眼淚，把手里的錢仔細的用手絹包好，塞進杜娟手里。

“唉，可惜付出的代價太大了！”杜德旺長嘆一口氣，使勁捶了下桌子，“我寧愿杜娟和她孩子啥事也沒有，也不要她吃這么多的苦。”

“誰說不是呢！”桑小虹幾人也跟著一起抹眼淚。

她們都知道爹爹說的那代價是什么，一個女人如果一輩子都生不了孩子，那是對女人來說最大的懲罰，可惜世上沒有后悔藥吃，她們也不敢把實情告訴杜娟，怕她承受不住，一蹶不振。

“爹，世昌怎么還沒有回來，難道借不到拖拉機？”桑小虹幫著杜娟在床上重新躺好，為了洪家那幾個混蛋，她家小姑子一大早上的又受了回罪，但不親眼所見那些人受到懲罰，心里不解氣啊！

“應該快來了吧？”杜德旺也有些焦急，說好的時間已經過了，二小子怎么還不把拖拉機借來，“我去外面瞧瞧……”

“突突突……”一陣拖拉機的聲音，隨后是杜世昌大著嗓門的焦急聲，“爹，等久了吧？”早春還有些微冷的天氣，愣是把他急出一身汗。

“怎么去了那么久？”杜德旺才剛邁出屋門，就聽到拖拉機的聲音和二兒子火急火燎的喊聲。

“別提了，那拖拉機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愣是在路上壞了好幾次。”杜世昌一抹臉上的汗水，舀起水缸里的冷水就是一通灌。

“這么大個人了，怎么還不知道愛惜自己，這樣的天氣，能喝冷水嗎？”桑春花聽到拖拉機和二兒子的聲音出來看看，是不是可以走了，再不走的話，晚上怕回不了家。

這不，正好看到二兒子在作賤自己的身體，氣的她一巴掌拍在二兒子的背上，差點拍的杜世昌跌進面前的大水缸里。

“娘，你干啥用這么大的勁啊，你也不怕把你兒子拍進水缸里。”

“拍的就是你這個混球。”桑春花瞪了眼跟她甩花花的二兒子，“趕緊的，進去搬幾床棉被出來，一會讓你妹子躺的能舒服些。這上市里的路還遠著呢，可得仔細些，別再顛壞了身子。”

“哎，好嘞！”隨便用衣袖一抹嘴上的水漬，兩手在軍綠色的褲子上一抹，就隨著他娘桑春花進屋搬棉被去了。

“嬸嬸，還要上醫院嗎？”杜娟躺在床上，看她二堂哥和二堂嫂忙進忙出的，心里非常過意不去。

(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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