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笑笑跟在畢鐵林的身后一米遠,邊走邊歪頭地瞅著畢鐵林的后背。
現在都什么天兒了,這人不冷嗎?
好好的黑大衣不系扣,里面就穿了件襯衣,頭發茬子還有點兒半干不干。一看那樣就是剛洗完澡的架勢,要不是頭發短,都能結冰溜子。
嘿嘿,難怪外婆總說,傻小子都火力旺!
梁笑笑趕緊用戴著毛線手套的兩只小手拍了拍臉,哎呀!她都在瞎操心些什么,胡思亂想些什么?!梁笑笑啊梁笑笑,你怎么跟畢月呆在一起學會不害臊了?怎么連傻小子都冒出來了!
“哎呦!”正吐槽呢,梁笑笑一不留神崴了腳,右腳直接呈四十五度歪向了雪堆兒里。
穿著小黑皮鞋的梁笑笑,尷尬地彎下身,她知道前面的畢鐵林站住腳了,估計正回頭瞅她呢,趕緊低頭揉了揉小腿肚子,心里碎碎念:
就賴畢月,老嫌棄說她個子矮,電線桿子高,能跑腿兒能干活啊?你瞅瞅給她崴地!真是,就賴她,要不然她才不穿小高跟!現在這情況……真尷尬!
畢鐵林回身望著臉紅耳熱,還戴著白色毛線帽子的小丫頭。
兩大步走到近前,彎腰半蹲在梁笑笑面前,沒抬頭,略顯沙啞的聲音問道:
“你崴腳揉小腿肚子有用?”
女孩兒軟軟糯糯的音調里帶著傻氣,答非所問:
“啊?啊!小叔,沒事兒沒事兒,我能走道。真沒事兒!”
畢鐵林抬頭瞅了女孩兒一眼,又低頭看了看梁笑笑的皮鞋,到底沒伸手摸女孩兒的腳骨檢查,站直身體后,這次認認真真地把女孩兒的一張蘋果臉看了個仔細。
眼神深邃,意味不明。
就那眼神……梁笑笑覺得太嚇人了,真讓人有壓力。
在她的生活中,從外公、爸爸到舅舅,還真沒有人讓她有過這樣的感覺。
包括大山哥,她對人家有心思都相處自然,她就是覺得大山哥那樣的可好呢!能有話說、能嘮到一起去,相處起來還每天樂呵呵的。
這、這是頭一次!
本來見小叔就緊張,一緊張還總是在這一人面前丟人現眼。
你說她吧,先是讓人替她出門去學校賠禮道歉,緊接著開個大門還能鉆人懷里去,現在好好走路差點兒沒摔個大前趴……
“需不需要扶?”
渾身散發的男性氣息,一聽就是抽煙嗓子男人的聲音,等等梁笑笑眼中此刻認為的不舒服感,奇奇怪怪的感受,包圍著女孩兒,讓女孩兒的眼神有些閃躲。
“不、不用,小叔,我啥事兒沒有!”
大眼睛,臉上帶著稚氣未脫的汗毛,鼻息間噴著哈氣,粉粉嫩嫩的唇瓣兒,一張圓圓的小臉兒,再配戴著一個毛茸茸的小白帽子。
畢鐵林眼睛閃動了一下。白帽遮蓋住這小丫頭半個額頭,顯得整張稚氣未脫的小臉兒肉呼呼的,就跟她的身體一樣……
應該感觸是軟綿綿吧?他趕緊呼出一口濁氣。
畢鐵林臉上掛著往常不愛笑的嚴肅表情,可此刻心里翻滾的就是這些,他插在大衣兜里的中指動了動。
這女孩兒有毒,一顰一笑、總讓他蠢蠢欲動!畢鐵林的表情變的更加嚴肅了,他板著一張臉看著前方。
兩個人也是從這一刻開始,再沒有任何交流。
梁笑笑心里想的是,這個丟人啊!
她忍住腳脖子的疼,盡量讓自己看起來走路正常,站在畢鐵林的身邊一直走著。忙活的再加上疼的,走路走的呼哧帶喘,臉色一路漲紅。
畢鐵林的步子在不知不覺中放慢了速度,配合著梁笑笑。
急脾氣的人,一步一步從容地挪動著。
畢月坐在炕頭上,頻頻看手表。迫切希望她小叔趕緊到位啊!
趙大娘就差直說餓了,人家都說仨四個點兒水米沒打牙,到了京都轉向啥的了。
她提議她們先吃飯,都現成的肉、菜啥的,趙大爺不干,非得等小叔到位,還說他來了,這也算一家人,吃個團圓飯啥的。
畢月把烤肉鍋支上了,耳邊兒聽著大山哥挨著訓,聽著趙大爺罵他:
“我們是啥客(qie)啊?你不出攤兒掙錢,那你鐵林叔不也少賺一份嘛?!就你這樣的,我都怕你給人干黃嘍!不行跟我回去,你吃公家飯喝茶看報紙,去養大爺的地方混日子,別在這禍害你鐵林叔!”
畢月干巴巴地陪著笑臉。
她倒是不差一天出攤的錢,差沒話嘮了,趙大爺實在是問的摳的太細了,給她大冬天的問一腦門汗。
還有破弟弟畢成,又跑哪去了?說學校今天有事兒,這都幾點了,還不趕緊回家,一天天的。都沒有畢晟懂事兒!
真是千呼萬喚啊,就在畢月鉆進廚房拿碗拿筷子時,一前一后、畢鐵林和梁笑笑打開了房門。
梁笑笑都要看傻了,愣愣地沒反應、還背著書包呢,手拄在門口收錢的桌子上,支撐住半個身體,緩緩腳疼。
她覺得這還是她認為的那個不愛言語、多一句廢話都沒有的小叔嗎?
畢鐵林剛打開房門那一刻,唇角就帶上了笑容:“哎呀,真是稀客啊!趙大哥,咋樣?挺好的吧?”
穿著黑大衣的畢小叔,離老遠就伸手,趙樹根兒一到了近前,他就給趙樹根兒的手握住了,連續搖動著,還不忘對著掛上客氣笑容的葛玉鳳點點頭,面面俱到。
趙樹根兒大力拍著畢鐵林的肩膀,大嗓門道:
“鐵林啊,我都聽說了,我家這小子啊,給你添麻煩了!行啊,你現在算行了,剛才月月說的我糊里糊涂的!但現在大哥信了,看看你這精神頭,不一樣啦!真是不到跟前兒不知道啊!”
兩個人的手始終握著,那份感情流動、很親。
人都說三窮三富過到老,畢鐵林望著面前黝黑的漢子,趙家之于他們老畢家,無論啥樣,都是恩人。
“大哥,竟說外道話。多虧大山了,這小子能干呢!你啊,瞧好吧,我把話撩這,他在外面鍛煉個三年,等你再看看大山,再看看同齡的年輕人,一般人比不上。這不是我夸,是事實!”
誰家兒子被夸誰高興,尤其是氣質大變、自信的畢鐵林夸獎,趙樹根兒哈哈大笑道: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說你大哥那人,瞞我干哈?!多余的事兒!我還納悶呢,前段日子別人找他干活,他沒去。
我跟屯里還聽說,你大哥現在忙著要給你張羅個對象,都放出口風了,說是只要人好、長相別委屈了你,要多少彩禮都行。我當時心里還直犯嘀咕,現在才算明白了!這個鐵山!”
畢鐵林不知道他大哥不來京都忙正事兒,居然在家給他張羅開媳婦了,意外地挑挑眉,但笑容未變:
“快著,老大哥,咱得多喝點兒,邊喝邊嘮。”又對葛玉鳳擺手示意上桌坐中間,笑道:
“嫂子,又富態了,家里看來挺好,哈哈。”
屋子本來就不大,夠大不會買新家。
滿耳朵里灌滿兩個大嗓門的聲音,你說梁笑笑能不看傻眼嗎?
她就像發現了啥新鮮事物似的,盯著看這一幕,在她心里,畢鐵林應該是跟誰都話少,不得不開口了,那也是言簡意賅。可眼前這一幕……
心里想像的和看到的完全不一樣,年輕女孩兒大眼睛里閃動著意外。
梁笑笑沒意識到,趙大山已經打她面前路過了好幾次,拿筷子拿碗、上菜上肉,她不但沒注意到,甚至趙大山提醒她快坐下吃飯的聲音,都被畢鐵林的大嗓門給掩蓋住了。
還是吱呀一聲開門聲,一股冷風鉆了進來,畢成站到門口出現時,梁笑笑才知道解開大衣有了動作。
畢月立起眼睛,警告地掃了一眼畢成,都沒問畢成是打哪來,她認為她弟弟現在是瘋了的程度,已經不是談話能解決的了。
畢成先是見到趙樹根兒和葛玉鳳驚喜了下,正要開口打招呼,畢鐵林擺了擺手,示意畢成出去:
“去!買瓶跌打損傷的藥油去!”
葛玉鳳帶著畢月和梁笑笑兩個大姑娘,也抿了幾口酒,估計是見不得小姑娘們磨磨唧唧喝酒的勁,她一口干了。
聽著趙樹根兒跟畢鐵林話當年,聽著畢鐵林幾次說:“趙大哥,當年啊,真是謝謝你。”
葛玉鳳看了看她那個還在陪著笑臉傻笑的老兒子,她鼓起勇氣問道:
“鐵林,嫂子插句嘴,你買那門面,跟大山沒關系啊?”
這話很有歧義,有歧義到、連大成都停了筷子。
畢鐵林用著意味深長的眼神,先是裝作不經意間瞟了眼梁笑笑。
本就無意瞞著自個兒那七年的事兒,發現那丫頭喝的小臉紅撲撲的,和侄女畢月一起傻呵呵地看向趙嫂子。
畢鐵林低頭先是笑了笑,擺手制止要說話的大山,也一把拽住要發火的趙樹根兒,沉穩回道:
“嫂子,沒有。也不需要他出資,他在我這里干一天,利潤就是一半兒對一半兒,這個是有白紙黑字擺在那當規矩的。不會因為我出了房子,就三七、四六像外人一樣,跌了情分。我年長他們幾歲,他們在我眼里,如果我有能力,就會盡量帶一帶他們。”
葛玉鳳一拍大腿,一張大胖臉緊著點頭,臉上的肉都跟著直顫悠:
“哎呦,大兄弟,就你懂嫂子。你看看你大哥那臉色,就像我剛才說那話是要占便宜似的!這爺倆!我要那么愛占便宜,我能當書記媳婦?對不對?!”
畢鐵林笑了笑,沒吭聲。有些事兒可以糊里糊涂,尤其是對趙家。
況且他挺喜歡大山這孩子,二十出頭,手里現在也算有錢,但人越有錢倒越踏實了。
他侄子啊,現在都趕不上趙大山能干。男人,尤其年輕人,就該像大山這樣,越有越能沉下心思掙錢,才能有出息啊!
葛玉鳳說的嘴角沫子都出來了:“我問是啥意思呢?唉!他要真干,我們就擱這多呆幾天品品。怕你們虧啊,你說頭些年那困難,嫂子都沒說啥玩意兒,現在哪能呢?一聽你倆合伙……”
趙樹根兒接話表態,也明白家里娘們是啥意思了,沒多還沒少嗎?再說湊湊,實在不行打欠條!
“對,鐵林,那房子多少錢,從他掙的里面扣。我回去再跟倆姑爺商量商量借點兒,擱一塊堆兒合伙那得掏錢!得像那么回事兒,你要是不要,要么我看啊,就三七!”
……畢月的心里松了口氣。還好,趙大爺難怪能幫他家這些年,趙家人品確實不錯。
就是趙大娘看著一副農村婦女的厲害樣,可比起想象中那些婦女們強百套,確實有覺悟,也沒讓她聽到啥寒心的話。
只尷尬了一瞬,熱情不減一直在繼續。一頓飯直吃到比正常營業還要晚,葛玉鳳已經歪倒在炕上,喝多了打起了呼嚕聲。
趙樹根兒拽著畢鐵林的手,更是跟聊不夠似的,說著畢月爹那些年的不容易,說著畢月的姑姑這些年顧娘家啥的。
酒桌由歡快,變的氣氛有些傷感了起來。
梁笑笑在桌子下握住了畢月的手,她今個兒才算是聽了個徹徹底底,以前即便很好時,畢月也沒說過。
還有……梁笑笑偷著看了一眼畢鐵林,眼神閃了閃。
剛才她去后院兒上廁所時被嚇了一跳,是小叔遞給她一個手電筒,不知道從哪旮旯冒出來的,給她嚇了一大跳,還囑咐她一句:
“晚上回去拿著藥油好好搓搓!”
真的,越仔細觀察越發現不像是當過犯人的樣兒?倒像是……說不上來。
而畢成此刻的心里也有了變化,主動起身和趙大山去廚房切肉,他拎著菜刀那一刻,忽然意識到:好像好幾天沒干活了。
再坐下時,畢成有點兒討好的對他姐小聲說:
“我們學校今天真開會了,我沒去其他地方。從前線回來了很多戰斗英雄住在軍區醫院。班級開班會選出代表,組織去醫院探望。姐,我居然能選上了!”
這在以前,畢成都不敢想。不是想當邊緣人物,是他各方面不突出。現在……
十八歲的大男生發生著悄然改變,不是學習成績提高了,他現在也算是屬于往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了。
梁笑笑還是個上進份子的,她小聲遺憾道:“怎么辦,畢月,我們剛打完架,指定沒我們份!”
畢月哼了一聲:“啥好地方啊?讓我去我都不去。”
她不知道的是,她還真去了,早上送小叔出家門回東北,下午就作為學生代表去了軍區醫院,還給某位認識的戰斗英雄獻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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