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紹恒唇角舒展,不過沒有明顯的笑意,感覺到霍老爺子和霍冠辰都看著他,霍紹恒抬眸迎向他們的視線,“有事?”
霍老爺子有心想說兩句,但看著霍紹恒一臉護犢的表情,他只好把到嘴的話咽了下去,拿起筷子,“大家吃飯。”
“吃飯,吃飯。”
霍冠辰、章叔、章嬸連忙跟著拿起筷子。
章文娜和章文杰笑了笑,對顧念之輕聲道:“顧小姐,吃飯了。”
霍家吃飯,是標準的“食不言寢不語。”
顧念之以前跟霍紹恒在一起的時候也是這樣,不過這一次她跟宋錦寧聊得開心,很是依依不舍地拿起筷子。
宋錦寧聽見了,笑著低聲對顧念之道:“……吃完飯再聊啊。”
“好。”顧念之重重點頭。
長方形的胡桃木長桌上,擺了幾十樣菜,但各有各的歸屬。
霍老爺子、霍冠辰和霍紹恒面前都是三菜一湯,只能自己吃。
顧念之面前也是三菜一湯,是霍紹恒專門囑咐他的勤務兵給做的。
別的人就都是霍家的廚娘做的飯菜。
宋錦寧的飯菜一向是端到樓上吃,但這一次顧念之將她留下來了,就把飯菜也拿過來了。
顧念之留神打量宋錦寧,見她吃飯的樣子很是文雅得體,咀嚼的時候嘴抿得緊緊的,小口吃飯,筷子用得也很規范嫻熟。
她吃飯的儀態,跟霍紹恒神似。
顧念之吃飯的儀態就是跟著霍紹恒學的。
現在她坐在宋錦寧身邊,才恍然大悟霍紹恒吃飯的習慣跟誰學的。
想到霍紹恒的母親變成這個樣子,顧念之心情突然低落,只是悶頭吃飯。
吃完飯喝茶消食的時候也不愿意說話。
宋錦寧這么多年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愿意跟她說話,并且聽她說話的人,對顧念之十分依戀。
她巴巴地看著她,甚至親手拎過紅泥小茶壺,要給她斟茶。
顧念之被嚇到了,急忙接過茶壺,“霍夫人,我來我來。”
宋錦寧笑瞇瞇地看著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顧念之。”顧念之低頭給宋錦寧斟茶,然后自己也倒了一杯,正要喝,霍紹恒從她手里接過茶杯,淡淡地說:“晚上要睡覺,不宜飲茶。”
顧念之“哦”了一聲,想到自己白天足足睡了一天,現在還喝茶的話,今天確實別想睡了。
她也就放下不喝了。
宋錦寧害羞地打量了霍紹恒一眼,然后湊到顧念之耳邊輕聲說:“……他是你的男朋友嗎?”
顧念之:“……”臉上不受控制地泛起嫣紅,霧蒙蒙的大眼睛更是如夢似幻,整個人跟醉了一樣。
但她能夠感受到霍紹恒的目光如針一樣扎到她背上。
顧念之只好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輕輕搖了搖頭,“他不是我男朋友。”
“那是你丈夫?”宋錦寧好奇地問,又從頭到腳盯著霍紹恒,“他長得真不錯,跟你很配。”
“啊……哦……呃……”顧念之呆呆地看著宋錦寧,突然明白了一個殘酷的事實。
這宋錦寧既然不記得自己結過婚,那估計也不記得自己生過孩子吧?!
那她是不是也不記得霍紹恒是她親生兒子?!
這個認知讓顧念之倒抽一口涼氣。
她回過頭,目光中充滿同情和憐惜,怔怔地看著霍紹恒。
霍紹恒瞥了她一眼,頓時明白她的小腦袋里在想什么了,不由十分頭疼。
少年時候的他可能因此有過怨懟情緒,但是現在的他,已經強大到不需要依靠任何人,任何感情來支撐自己。
“天不早了,早些休息。”霍紹恒站了起來,隨手拉起顧念之,“你作業還沒有做,快開學了,回去做作業。”
顧念之張口結舌,非常想說我哪里有作業?!
但是霍紹恒看她一眼,她立刻沒了脾氣,很沒骨氣地訕笑著對宋錦寧道:“霍夫人,我要回去做作業了,明天再陪你玩啊?”
宋錦寧有些怕霍紹恒,他的眼睛一看過來,宋錦寧就不自在地別過頭。
“好,我明天找你說話。”宋錦寧跟著站了起來。
霍嘉蘭忙走過去扶著她的胳膊,但笑不語,送她上樓去了。
顧念之對霍老爺子和霍冠辰禮貌地告辭,然后對章叔、章嬸、章文娜和章文杰一一道別,才跟著霍紹恒回他的套房。
兩人一進去,霍紹恒就關了房門。
這套房的隔音設備實在太好了,外面就是打槍放炮里面都不一定聽得見。
進了屋子,顧念之就不裝了,抬頭看著霍紹恒不滿地道:“霍少,我什么時候有作業了?我怎么不知道?”
“叫小叔。”霍紹恒下意識提醒她,并不和她糾纏“作業”的事,那本來就是一個借口,他無須解釋。
霍紹恒一個人往書房走去,一邊囑咐她:“早點休息,你剛退燒。”
顧念之瞪著霍紹恒的背影,不敢相信他就這樣一走了之。
但是要追到霍紹恒的書房,她又不敢。
以前跟霍紹恒住在一起的時候,他的書房是她的禁地,除非他讓她去,她才能去。
顧念之跺了跺腳,一個人去主臥洗漱。
換睡衣的時候想起一件事,忙跑到霍紹恒的書房門口敲了敲門。
“進來,門沒鎖。”霍紹恒的聲音從書房傳出來。
顧念之輕輕一推門,那門就開了,原來并沒有鎖。
霍紹恒從書桌后面抬起頭,他的白襯衣挽著袖子到胳膊肘上,露出結實有力的手臂,黑色T恤的圓領處露出精致的鎖骨,墨玉般的眸子靜靜地看著她,“有事嗎?”
顧念之指指霍紹恒領口處的黑色T恤,“霍小叔,你答應過我回國后再給我幾件那種T恤做睡衣……”
霍紹恒想了想,“我有幾件帶過來了,但都不是新的。”
“不是新的?”顧念之眼前一亮,“舊的好啊!舊的穿著舒服,我最喜歡舊的!”
霍紹恒:“……”不怎么相信地看了她一眼,低下頭,一邊在電腦鍵盤上打字,一邊道:“在主臥的柜子里,你自己去找。”
顧念之高高興興應了一聲,轉身就走。
霍紹恒突然想起來什么,忙從書桌背后起身,三步并作兩步趕上顧念之的步伐,“我去給你拿。”
顧念之只好跟在他背后進了主臥。
霍紹恒親自打開主臥的衣柜,給她找了三件黑色T恤,都是穿過的,但都洗得干干凈凈,還有烘干后的潔凈氣味。
“這邊的衣柜你用。”霍紹恒將右邊衣柜里面自己的東西搬了出來,塞到左邊。
他的衣物非常簡單,都是軍隊里發的,冬季的作戰服、將官服以及常服。
大衣單獨掛在另一個衣櫥,因此收拾起來很容易。
顧念之將自己的行李箱拎了過來,遲疑地道:“……可是我住幾天就走了,霍小叔不必給我騰衣柜吧?”
霍紹恒的手頓了頓,抿著唇轉過身,泰然自若地說:“以后你在帝都要讀三年研究生,回來住的時候多得是。”
“可是……”顧念之咬了咬牙,努力抗爭,“我已經滿了十八歲了,霍小叔,你已經不是我的監護人了。”
“我不是你的監護人,但我還是你叔叔。”霍紹恒雙手插在褲兜里,背靠在衣柜上,白皙的燈光從頭頂灑落,襯得他剛毅的容顏一片昳麗。
顧念之的目光幾乎是貪婪地看著他,依依不舍,不敢反駁,舍不得反駁。
鼓足的勇氣在霍紹恒深沉的目光下煙消云散,她低下頭,兩手絞在胸前,“好……我放。”
霍紹恒看見她這樣可憐兮兮的樣子,也不能一走了之。
想了想,他坐到沙發上,對顧念之招了招手,“過來。”
顧念之扭頭看了看,并不想過去,“霍小叔,什么事,你說吧,我能聽見。”
霍紹恒也沒有強求,用手揉了揉額角,終于說起今天的事,“念之,關于我母親的事……”
顧念之精神一振,不由自主走了過去,坐在霍紹恒身邊,拉著他的胳膊忙道:“宋錦寧真的是你媽媽?親生母親,是嗎?”
“嗯。”霍紹恒身子前傾,兩只手交握,胳膊肘擱在膝蓋上,目光直視著前方,“今天謝謝你陪她說話。但以后不要這樣做了。”
“為什么?她既然有病,陪她說說話不是能幫助康復嗎?”顧念之不解。
她知道心理醫生有一項重要的治療方法,就是讓病人在放松的環境下盡可能地多說話。
說話是傾訴,也是減壓的方式之一。
“問題是……”霍紹恒看了看她,“她睡一覺,明天就會忘記今天對你說的話,甚至連你這個人都不認識,你得從新介紹自己,再跟她說一遍今天說過的話。你以為,有多少人有耐心,每天重復這個重新認知的過程?”
“啊?”顧念之捂著胸口拍了拍,“宋伯母原來得的是短期記憶遺失癥(shortmemoryloss)?!”
“不。”霍紹恒抬起頭,嘆口氣,“16年前,我們家里發生了一些事,我母親……突然就暈倒了,醒過來后,她只記得十八歲以前的事,以為自己一直是十八歲。這之后的每一天,她都會遺忘前一天發生的事……”
漸漸地,霍家沒有人再跟她說話,也不再理會她,只好吃好喝的供著她,定期有醫生來給她體檢,除此之外,她就跟一個不存在的人一樣生活在霍家這所大宅子里。
顧念之同情地握住霍紹恒的胳膊,“她也不記得你了,是嗎?”
“嗯。”霍紹恒扭頭看她,“不過這沒什么,對我沒有任何影響,你不要想太多。”
顧念之:“……”
好吧,既然強大的霍小叔不需要別人的同情,顧念之也只有摸摸鼻子,“我知道了。不過……”她想了想,還是道:“你說宋伯母到了第二天就會忘記前一天的事,但是我覺得未必。”
霍紹恒沒有說話,也沒有糾正她的稱呼,只是征詢地看著她。
“昨天晚上闖到我臥室的女子就是她。”顧念之的視線緊緊鎖定霍紹恒的雙眸,“你昨天就知道了,是不是?”
所以才不讓人繼續查下去了。
顧念之的臥室在一樓,南墻是一整片落地長窗。
當時不知怎么搞的,窗子沒有鎖,可以從外面打開。
宋錦寧不知道什么時候從外面溜了進來,坐在顧念之床前看她。
但是昨天幾乎下了一夜的雪,宋錦寧從外面進來,肯定在雪地里留下腳印,因此外面的路燈“恰如其分”地壞掉了,可以讓人暫時看不見外面雪地里的腳印。
到了今天早上,一夜大雪早就把昨夜宋錦寧的腳印給抹去了,這件事就能圓滿地掩蓋了。
“……所以昨天宋伯母去我房里這件事,不是她一個人的錯,而是有人有意為之。”顧念之最后下了結論,“這個人不知為何要這樣做。”
霍紹恒半天沒有說話,過了好久才道:“大部分正確。”
“但是……”顧念之沒有結束,“今天傍晚我出來吃飯的時候,在走廊上又遇到宋伯母,我覺得她是記得我的。她的眼神和對我的興趣顯示她不是對昨天的事一無所知。”
霍紹恒的眉頭擰了起來,“你說真的?”
“嗯,我以人格擔保。”顧念之鄭重點頭,又補充道:“霍小叔,你知道我的直覺很靈的。”
“你的直覺?”霍紹恒斜睨她,目光幾乎是鄙視的。
顧念之硬著頭皮說:“……難道不是嘛?我的直覺是不是很靈?”
霍紹恒抿了抿唇,移開視線,“你睡吧,明天……”他頓了頓,“明天我帶你去看我母親。”
顧念之心里一喜,連連點頭:“好的好的,我還打算給宋伯母買一套香奈兒當新年禮物。”
“嗯,用這張卡。”霍紹恒從褲兜里掏出一張他準備了好久的卡,“你的東西,以后也用這張卡買。”
“我的就不用了。”顧念之忙不迭地推辭,“我有獎學金,還有補助,夠自己過日子。”
霍紹恒彈著那張黑卡,垂眸問她:“你有多少獎學金?”
“……一年有好幾萬呢。”顧念之喃喃說道,“還有補助,大概是一個月兩千,夠吃食堂了。我再做做兼職……”
何之初曾經說過要讓她幫著做case,都是有提成的。
“你身上的一套香奈兒就不止好幾萬。”霍紹恒看了她一眼,拉起她的手,把那張黑卡放到她嫩白的手心,“拿著,聽話。”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