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的記憶似乎十分頑固，路近費了比平時多一倍的時間，才成功清除小女孩今天的記憶，然后轉身進去。

臥室里，他看見的卻是已經失去知覺的秦素問倒在門邊。

年輕的路近呆呆站在那里，表情從震驚、難以置信，漸漸轉為一片空白。

那是一種悲傷到極致的表情，因為太難過了，終于有了一種“哀莫大于心死”的寧靜和從容。

他半跪下來，用手輕輕觸了觸秦素問的面頰，頓了頓，用手捂在秦素問睜著的眼睛上，試圖讓她閉上眼睛。

可是秦素問的眼睛一直闔不上。

年輕的路近最后只好說：“你放心，念之已經忘了，徹底永久地忘了……”

然后再去讓秦素問閉上眼睛。

這一次終于成功了。

秦素問像是心愿已了，唇邊帶著恬淡滿足的微笑。

年輕的路近深深看了她一眼，從衣兜里拿出一塊帕子，在秦素問臉上擦了擦，然后搭在門把手上，拉開門，快步走了出去。

他離開之后，迅速黑進何家的安保監視系統，修改剛才的視頻。

而小女孩這時回過神，開始拼命拍著門：“素素開門！素素開門！你為什么不出來？”

她好像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做，但卻還是不顧一切的拍著秦素問臥室的門。

一直旁觀的顧念之看著秦素問歪在臥室門后一動不動的身體，終于大叫一聲，不顧一切撲了過去。

她“吞噬”了系統AI的一部分源代碼，因此對這個系統有了一定的控制權。

臥室門后，顧念之半跪在地上，將秦素問緊緊抱在懷里，哭喊著：“媽媽！媽媽！你醒醒！你醒醒啊！我是念之！我是你的小乖乖念之啊！”

秦素問卻沒有睜開眼睛。

她的頭軟綿綿地垂在顧念之懷里，沒過多久，她的影像漸漸模糊。

最后終于如同四散的螢火，在顧念之面前消失了蹤影。

顧念之看著空蕩蕩的懷抱，哭得撕心裂肺。

她沒有繼續嚎啕大哭，而是跪在臥室門后，用手捂著臉，淚水從手指縫里涔涔而下，浸濕了面前的地板。

隔著大門，她能聽見門外的小女孩在砰砰砰砰地拍著門，還能聽見她稚嫩尖細的嗓音，帶著憤怒和驚恐，“素素！素素！素素！”

這一幕跟何之初曾經跟她說過的一樣，他們通過監控視頻，發現秦素問倒在門內，是小念之第一個發現她的……

可是他們都不知道，在這里曾經發生了什么。

是她，是童年時候的她，給了秦素問最后致命一擊！

顧念之不記得十二歲以前的任何事情，可“素素”這個名字，卻沉浸在她記憶深處，從來未曾忘記。

被她控制在旁邊的路近怔怔地看著這一幕，心如刀絞。

他前半輩子其實放在感情上的精力很少，哪怕對秦素問暗戀多年，也不妨礙他醉心于自己的科學研究與實驗。

他唯一虧欠的，是對自己的女兒顧念之。

秦素問的死亡，給路近莫大的震撼，他的全副精力從此轉移到如何讓自己的女兒顧念之好好活下去這個問題上來。

可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藏在心底的秘密，有被人知道的這一天。

在對面世界的時候，他寧愿被何承堅上天入地的追殺，也不吐露分毫。

然后今天，他一時不察，卻著了AI的道，將這一段他最想隱藏的秘密，暴露在他最不愿意暴露的人面前。

這個打擊，不亞于看見秦素問在他面前死了第二次。

路近死死握著拳頭，拼命在腦海里動念，想要再一次重復愛因斯坦場方程精確解的初始值，企圖再次讓這個游戲重啟。

可是這一次，他面對的不再是系統AI，而是顧念之。

他的動念，導致這個游戲系統出現無數錯亂和漏洞。

幸虧他已經解除了系統AI對玩家的控制，所以并不影響那些已經脫離游戲的玩家，可玩家還想進入游戲，卻已經不可能了。

登錄成了死循環，里面的人只能出來，不能進去。

沒過多久，整個網游里只剩下兩個玩家，顧念之和路近。

所有的游戲場景都已消失。

就這父女倆，留在宛如宇宙黑洞的游戲空間里。

顧念之失去了時間概念，不知道在游戲里面待了多久，她精神極度疲憊，終于放松了對路近的控制。

路近發現自己能說話之后，第一句話就是：“念之，如果你想一輩子留在這里，爸爸陪你。我能馬上把你媽媽弄出來。”

他看著臉色蒼白的顧念之，一字一句地說：“我們一家三口，可以永遠生活在這里。”

顧念之緩緩抬頭，看著同樣蒼白消瘦的父親，終于輕聲說：“……一家三口？永遠生活在幻覺里？爸，你認為媽媽會愿意嗎？”

還好，她沒有失去理智。

路近松了一口氣，認真地說：“我不管是幻覺還是現實，我只要你能夠活下去，快快樂樂地活下去。”

“你以為抹去我的記憶，就能當一切發生過的事不存在嗎？”顧念之終于扶著門站了起來。

她跪的太久了，站起來的時候，膝蓋都在打晃。

“……念之，對不起。”路近心里有千言萬語，可是話到嘴邊，除了一句“對不起”，他說不出任何別的話。

他能告訴她，因為秦瑤光四年的“實驗”，幼小的她其實已經有了嚴重的心理問題？

他能告訴她，秦素問辭職在家專職照顧她，就是因為發現了這個嚴重問題？

如果他都說了，對顧念之來說，不啻于又一次精神上的凌遲。

就讓她怪罪他吧，路近覺得自己沒有錯，可他問心有愧，所以只好沉默不語。

顧念之閉了閉眼，沒有繼續再說話。

她抬起手，往面前劃了一下，淡聲說：“走吧，該面對的，始終要面對。”

再一次睜開眼睛，顧念之第一眼看見的，是霍紹恒幾乎憔悴的面容。

她眨了眨眼，“……霍少？你也來游戲里了？”

霍紹恒一把攥住她的手，努力地笑了，幽深的黑眸里閃過一絲淚光，“沒有。念之，你醒了，你終于醒了。”

顧念之的意識這才慢慢回籠。

她緩緩看著四周，發現這里是她的臥室，是霍紹恒官邸里她的套房。

這個地方，就算是在游戲里，她都沒有暴露過。

顧念之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再次睜開，發現圍過來的人更多了。

路總、宋女士、陳列、大雄哥、小澤哥，還有拼命捂著嘴的馬琦琦。

顧念之的視線從這些人面上一一滑過，微微地笑了，說：“你們來了，我應該是已經醒了吧？”

“醒了，念之，幾乎十天了，從游戲重啟到今天，幾乎十天了！”馬琦琦第一個忍不住，哽咽著叫了起來。

顧念之笑得有些吃力，“哦，這么久了啊……”

她的目光又從這些人面上滑過，像是在尋找誰。

霍紹恒明白她的心意，側坐到她的床頭，將她抱了起來，說：“你父親在那邊。”

顧念之坐起來了，才看見路近。

他一個人孤零零站在窗前，陽光從窗簾處映照過來，顧念之看見他的鬢邊，已經有了星星點點的白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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