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華轉身,離去之際,聽得他吩咐:“再去端一碗來,若是她不喝,就給她灌下。”
聽他這話,她一時怒氣攻心,暈了過去。
綠拂進來就看到她連著被子跌倒在地上,“姨娘,姨娘你怎么……”
不待她說完,一只手伸出,綠拂抬頭一看,只見陳煜將她抱起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床上,“被子臟了,重新拿床過來。”
綠拂愣愣地看著她,腿腳卻是先一步去拿了干凈的被子,陳煜接過蓋在了床上的人身上,為她捻好。
“大人,您這樣……”不合適三個字尚未說出口,便聽得外頭有腳步聲響起,陳煜看向她,“去將藥端進來。”
綠拂顧不得其他,立即出去擋住了婆子,“把藥給我吧!”
婆子倒也沒起疑,不耐煩伺候里頭的人,便轉身離開了。
神色間,多了幾分鄙夷。
藥端了進來,陳煜便伸手接過,親自喂床上的人喝下,看得綠拂心中惶惶。
她雖經常見他,卻實在不知此人到底是誰,他也說過不準透露,否則于沈靜儀沒有好處。
可如今看來,此人對她家姨娘著實不一樣。
因此,綠拂看著他的目光中,便帶了幾分打量。
是不一樣,沈靜儀在一旁看著,露出了一抹苦笑。他這般云端之上的人,竟然會偷偷潛入別人的后院,看已為人妾的她。
而她,竟然毫不知情。
前世,她的自怨自艾,她的痛苦掙扎,只怕全被他看在了眼里。
在他眼中,她到底是怎樣的存在?
如今來看她,是可憐她無辜成為政治下犧牲,還是,對她亦有情義?
“好好照顧她,”陳煜放下手中的藥碗,起身吩咐:“我不會傷害她,所以,你切不可對她提起我。”
綠拂點點頭,看了眼床上的人,只覺得一陣風過,再轉身,哪里還有他的蹤跡?
沈靜儀走過來,看著前世里的自己,伸出手撫在她的臉上,卻終究穿透了她。
嘆了口氣,她苦笑:“你何德何能,竟讓得他違背君子之道,私入他人內宅。”
回答她的是她深沉的呼吸。
外頭,深秋匆匆而過,院子里的紅梅再次盛開。時值隆冬,雪下得異常大,將盛開的紅梅壓彎了腰肢。
待到停下,紅梅已被厚厚的雪裹上,太陽一出來,照在上頭,化了一部分,剩下的晶瑩剔透,這般看著,倒也精美。
屋子里時不時地傳來咳嗽聲,愈不可收拾。
不一會兒,好不容易停歇了,再看,竟是已經睡下。
待到能起身了,她由綠拂扶著出來,卻不曾想,聽到了婆子與丫鬟的議論聲。
沈靜儀看了眼,是了,這一年,應該是沈家貪墨,滿門抄斬的那年。
她看到自己跌跌撞撞地過去揪著那兩個人,因為太過激動,就連指甲劃破了自己也不知。
最終還是蔣華聞訊趕來,將她打昏帶回了屋子。
看著這一切,她竟是心平氣和,再不復當初那般,夾雜著憤怒,質疑,失望。
“你告訴我,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沈家真的滿門抄斬?”
屋子里,她揪著蔣華的衣襟,不肯放松。
他的臉色似乎不好,不似平日待她那般溫柔,只是淡淡地看著她,“是又如何,你能幫得了他們么!”
“都是你,都是你,定然是你害我沈家,是你……”
“你說是便是吧,反正,我在你眼中,是個壞人。”
這句話讓得她更恨了,卻也更加厭惡自己。
“謝宸表哥一定會替沈家報仇的,你等著!”這個時候,她知道,謝宸已是朝中權貴。
只是沒想到,她這句話說出來,卻令得蔣華徒然大怒。
“他,你寧愿相信一個從未謀面的人,也不愿相信自己的男人?”他捏著她的下巴,面上含著冰霜,眼中怒火滔天,夾雜著一閃而過的痛苦。
被他鉗制著,她卻更加倔強,“我從未當你是我的男人,你不過是,霸占著我身子的強盜罷了。”
似是甭斷了的弦,蔣華最后的理智也淹沒在她這句話中。
沈靜儀閉上眼,不用看,也知道他對這個自己做了什么。
那時,她厭惡他,恨他,怨他。從不曾好好體會他對她的好,只知道他害了自己。
她的倔強,換來得便是他一次又一次折磨。或是嫉妒蒙蔽了他的心,往后的日子里,他常常夜宿于此。
無論她如何掙扎,與他爭吵,都無濟于事。
再然后,徐錦璃不耐她,逼著蔣華不再去看她。
這也是她想要的,只是,從這以后,她的衣裳不再是那些綾羅綢緞,吃食不再精致美味。
那又何妨,只要不看見那個她最厭惡的人,那就是她最樂意的。
只是她不知道,這時候,朝堂風云突變,事態變遷。
蔣華整日忙于公事,只有夜間會偷偷來到這座精致的院子里,在紅梅遮擋后看著里頭的人。
這一看,便是兩年。
沈靜儀目光轉到屋子里的人,她開始消瘦,臉色也不大好,整日以藥為伴。
這樣的寒冬臘月里,她熬了一個年頭,與綠拂朝夕相伴,同甘共苦。第二個年頭,她更加羸弱,已經到了嘔血的地步。
暈厥的時候變得多了,只有在這時,蔣華才會現身,帶著大夫過來替她診脈。
沈靜儀知道這是什么病,她記得,自己這個時候已經藥石無醫了。
綠拂不敢告訴她,所以每日都會給她說著府中聽來的事兒,借此轉移她的重心,讓她不必思慮過多。
可她的病,仍舊愈來愈重。
暗處的人看著,更加擔憂。
她吃得不好,穿得不好,可她的藥卻是一直沒斷。
待到有一日,隆冬的天兒異常冷,綠拂回來,手里端著只有碎渣子的碳盆道:“姨娘,管事處說沒多余的炭了,只有這么些碎渣子。”
窩在炕上的人,那張病態而木然的臉上沒有變化,只是愣愣地看著窗子外頭,不知在想著什么。
北風吹來,讓得綠拂都忍不住打了個冷顫,看向炕上人道:“姨娘,天兒冷,奴婢還是把窗子關上吧?”
炕上的人動了動眸子,回答她:“好……”
窗子關上,隔絕了紅梅后那隱藏的身影,風一吹,搖晃了下,即使在夜里,也艷麗多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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