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板路陰濕又滑膩，有個小廝，不慎“咕咚”摔了個四腳朝天，其他人便哈哈笑起來，卻瞥眼見周振威立在院門前，忙噤了聲。

這位爺面容冷峻，不茍言笑，帶著股子森森的威嚴，讓人不敢放肆。

恰丫鬟竹蘭尋來，見著周振威稟明來意，老太君找他并即刻就去。

想著確實也有幾日未曾前去給祖母請安，便微微頜首，隨著竹蘭朝祖母的宜慈院而去。

竹蘭跟在周振威身后，細碎的步子走得有些急和喘，傾慕地望著他壯實如山的肩背，矯健有力的長腿，這位四爺是有著好相貌的，只總是冷臉且不近女色，想到府里最美丫鬟瑞珠的下場，她立即絕了別的心思。

剛過了月拱門，周振威便瞅到廊上許多個丫鬟婆子垂手立著，那日爬自個床的瑞珠也在，低著頸不敢看他。

他亦目不斜視，徑直進了祖母的房中。

老太君歪在榻上，面前小幾上擱著幾樣精致點心和一壺碧瑩瑩的茉莉雀舌毫。幾個伯母皆圍坐在她面前說著話兒逗樂。

瞧著他進來，老太君招手，喚他坐到自個身邊來，竹蘭忙上前伺候，倒了碗茶放到他面前。

今日并不像尋常請安寒暄如此簡單，周振威不落痕跡掃了伯母一圈，也不動聲色，只慢慢吃著茶。

他這邊不慌不忙，有人可沉不住氣。三夫人率先開了口：“小侄如今也二十又二了，平日里孤孤單單的，那院子里只有小廝幫襯，又不肯讓丫鬟伺候，倒不如討房媳婦來得實在！”

周振威放下手中茶碗，神色頗為鎮定：“三伯母，振威剛回轉晏京，新任官職，根基不穩，自當以公為主，為皇上效力。等有了一番建樹，再做打算不遲！”

“振威如今官至四品，鄰里四方皆夸贊稱道，還需什么建樹？以前你年紀尚小，又常年在外行軍打仗，鮮少回來一趟，想著這隨便相個姑娘，只怕委屈了你。”二夫人也來勸道，“如今晏京城里如你這般年紀的，不說旁人，就你堂弟如今也是小兒在懷，又新納了妾室，日子過得頗為愜意。”

大夫人見他低垂眉眼，沉默不語，趁勢說道：“是啊！如今皇上庇佑，在晏京許了官職，總算是安定了，這姑娘自然得逐個相看起來。娶了媳婦，你愿意怎么在外折騰隨你，回來總有個人等著，有盞燈亮著，有熱湯熱水伺候著，不是更好？”

周振威心起微瀾，想著如玉翹姑娘能在自個房里待著，即便不等他，不亮燈，哪怕要他熱湯熱水伺候著，他也是心甘情愿，無怨無悔的！

只是那姑娘實在高攀不上，又對自己冷冷淡淡的，不勝嫌棄。

他在這頭面色凝重，胡思亂想，伯母們卻會錯了意，以為他已說動了心思，忙朝老太君擠眉弄眼。

老太君會意，深深嘆口氣，落下兩行老淚來。

“祖母你......！”周振威有些傻了眼，這是演得哪一出？

老太君顫微著身子，抓住他的手掌，憂道：“我已老邁，這各房上下都是些孝敬的，未嘗讓我有什么掛心的事！如今，最疼的孫子卻讓我操碎了心，你一日不娶親生子，我就一日寢食不安。想著日后有何顏面去見你爹娘，如何與他們交待。”

“是啊！”大夫人湊到周振威耳邊低語：“最近老太太身子骨不大好，昨大夫才來瞧過，特意交代得讓她舒心暢氣，不可再積郁成疾！”

周振威看著面前這銀發蒼蒼，兩鬢斑白的老祖母，她的手在自己掌心里，無力而贏弱，心中一陣晦澀，很不是滋味。

罷了！罷了！與玉翹姑娘今世是無緣無份了！自己又何必百般強求！強扭的瓜總歸是不甜的。他便咬咬牙，瞇起瞬間泛紅的雙目，粗聲道：“是孫兒不孝，一切但憑祖母作主！”

大夫人展開了笑顏，拍掌道：“這事不是正湊巧么！我這里還真有兩個不錯的姑娘。一個你們都認得，是與我們周家有世交的曹家，曹將軍的大姑娘曹鳳華，那可也是個將門出來的巾幗紅妝，英氣颯爽的很。”

“這倒是不錯，還有一個是哪家姑娘？”老太君早已沒了淚顏，這會倒精神矍鑠，雙目炯炯。

“還有的這位就是緣份了！”大夫人贊道：“前一日在香店采買熏香偶爾遇到，學識大的很，還讓店家拿出了不外賣的稀罕物，我銀子不夠，那姑娘自個買下轉贈與我。后又遇到過幾次，有禮又熱心，長得那個美，跟天仙似的！”

“是哪家姑娘如此良善？”老太君來了興趣。

“她自稱是翰林院侍讀學士方常暉之女，名喚方雨沐。說認識并傾慕我家振威好本事！”大夫人疑惑的看向周振威：“你可認得她？”

周振威心中詫異，淡淡回道：“并不認得，偶一面之緣而已。她人之物，大伯母能不要最好！”

大夫人臉紅了紅，辯駁道：“振威那番榴塔香如不是被人騙了去，我又何曾需要去店里買香？還有上回米店的事......！”

“那姑娘倒是官家之女，父親又是翰林院侍讀學士，應是個知書達理，聰穎嫻淑，小慧全大體的。”老太君打斷大夫人的話，眼神犀利的看她幾眼，神情還算平靜。

大夫人陪伴老太君多年，自知這幾眼份量，乖覺的不再提，只訕訕道：“后日既是上元節，那姑娘與我說過，夜里也去和建大街觀燈。她畢竟待嫁女兒家，只能委婉提點，但意思我倒明白，是要與振威一起觀花燈了！”

老太君看向周振威道：“這敢情好，正好見見人家姑娘，歡喜的話，我就叫紅媒盡早上門提親，免得夜長夢多，被別個搶去了。”

周振威默默的點了頭，他心中模糊而苦澀的想著，玉翹姑娘也會去觀燈吧！到時遠遠的再見最后一面，再看看她嬌柳微搖的態，杏花雨潤的貌，從此后，各走各路，男婚女嫁，再也不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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