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轉身喚了小宮女近前，低聲囑咐幾句，那人便依言雙手捧起碟盞，擺至新陽公主面前。白玉碟中，這點心狀如壓扁佳人纏臂金，色似胭脂調水暈染開的紅，起皮掉酥，一脈盈盈生香。

“這是何種點心？”新陽公主瞇起眸子打量著，展了好奇之顏，美味珍饈她遍嘗無數，此物倒是頭一回見。

方雨沐恭敬道：“此點心名叫沙棗松穰紅酥卷，其中有一味沙棗，僅胡漢交界的碎花城獨有，源起為關外胡人飲馬放牧時隨身攜帶的果餅，口感很是粗糙。巧著制餅名師夏侯飛虹正游歷至此，便做了改進。使此物皮酥而不散，餡兒柔軟起沙，甜棗味純濃。又因簡單易做，家家戶戶皆得其法，逐成當地一道家喻戶曉的名點。”

她突然眨眨眼簾看向玉翹，微笑著問：“楚姑娘，我所說的可對否？”

玉翹抿了抿唇，平靜淡道：“方姑娘眼界開闊，四方通曉。玉翹養在深閨，即便偶得也皆從書中而來，不提也罷！”

“聽雨沐如此講來，本宮倒是想嘗一嘗。”新陽公主任由宮女切下小塊，興致勃勃地挑起嘗了又品，由不得點頭稱贊：“雨沐確是個有見地的，此物外酥內卻滑軟，棗味甜潤適口，倒把如蕊那道菱粉糕給比了下去。”

“公主何不讓做此道點心的那人也來說說如何做的？”方雨沐面帶誠懇，眼兒卻含著百種心思，緊盯著玉翹。

新陽公主微微頜首，她也想見見是何許人能做出千里迢迢之外的點心，并做得滋味絕佳。

周振威從容淡定的坐著吃酒，汲著空氣中彌散的甜軟芬芳，眺望遠遠花光柳影，燕飛鶯啼的美景，再回眸把那揉捻著自已心肝不放的小翹兒看個盡情。

他在邊關戍守時，因其身形高大健碩，行事孔武剽悍，沙場縱橫鐵血無情，而被百姓傳著：“一軍帳內，總有威猛之士，力輕抗鼎，足輕戎馬，搴旗斬將，如猛虎出柙。”關外胡人聽了此謠，又怕又恨的便稱其為“虎將軍”。

他就是兇猛虎獸，即便轉了戰場，即便斂藏著尖牙利爪，依舊威風凜凜，令人望而生畏。

然，他也會不經意間，被那春意深濃中，一朵枝頭悄開的薔薇花兒給迷了眼，被那一縷兒馥郁幽香給醉了心。

那小翹兒就是風光霽月之下，搖擺輕曳的薔薇花兒，柔弱而嬌嫩，軟香到了極致。讓他這樣粗糙冷硬的漢子，即便再心堅如石或豪情萬丈，也被這份清靈秀雅重重震顫了神魂，唯能做的，只有秉住粗重的氣息，用體內最深處的溫柔，無比小心翼翼的細細嗅其香，靜靜窺她啟顏輕綻。

于是，周振威便迅速察覺了玉翹的異常。

這些食盒中的點心是從他眼面前掃過才挑揀上席的，看到楚蕓呈上來的食盒中，這味沙棗松穰紅酥卷時，他也怔了怔，實難以想像晏京城中，這嬌養在深院大宅中的富貴花兒，竟能做出碎花城獨有的點心來。

周振威便瞧著這道點心自出現后，那小翹兒的臉色雖一如常態，但哪里瞞得過他的虎眸熠熠，她依舊眉如新月，卻染了陰霾，眼汪一池碧水，到底起了漣漪，鼻膩鵝脂卻漾著薄汗兒，桃粉唇兒似偷了幾分梨花白。

他便擰眉，不動聲色的瞅著方雨沐將此味點心，推到新陽公主眼面前，邊從善如流的講著淵源邊偷睨著玉翹還算鎮定的神色。

新陽公主品得興起，已有宮人再四處詢問，此點心是何人所制。

周振威又瞧了瞧玉翹，她銀牙咬著唇兒，臉兒絨絨的有些凝了凍，終究還是慌慌怯怯的碰上了他的眼眸，有碎碎的波紋似要溢出。

那個總在自已面前或甜膩、或嬌俏、或氣惱、或淡然、或清冷的小翹兒，此時卻這般楚楚可憐，一副不知如何自處的無助小模樣，一下子重重撞痛了他的肋骨，硬生生揉碎了他堅如磐石的心。

“這真是樁稀罕事，本宮只是想瞧瞧誰那么大能耐，做了如此美味的點心，想著把她好好的夸上一番，倒無人肯認了！”新陽公主瞧著眾人紛紛低語，眼底終是掠過一絲不耐，語中也漸生薄怒。

玉翹曉得自已再沉默不語，這事態終將不可遏至，總會查到自個頭上，不止方雨沐會知道個通透，只怕這新陽公主，也會瞬間翻臉無情。她便深吸口氣，下了決心，攥著滿手心汗兒，勉強笑道：“公主莫焦.......。”

話未說完，卻見那遠坐著的周振威卻昂首挺胸地立了起來，拱手作揖，朗聲道：“回稟公主，此味點心是微臣呈供的。”

“是你！”

“是你！”

新陽公主與方雨沐幾乎同聲而出，只是一人微訝，另一人驚呼。

新陽公主淡淡的瞥了方雨沐一眼。

方雨沐自知失態，便蒼白著臉兒，惶恐垂首，噤聲不言。

新陽公主有了笑意，饒有興味的看向周振威：“方才怎遲遲不開口應了呢？你有何許顧慮？”

“之前查驗食盒時，無意發覺少了楚家姑娘的，必是微臣有所遺漏，就想著總要圓滿才是，便將自帶的食盒中，那份點心湊了一份補上。”周振威沉穩鎮定道：“這沙棗松穰紅酥卷是微臣在碎花城戍守時，常食的點心，只覺味美，年關回轉晏京時，便帶了些沙棗干果交于府中伯母，順便講了制法。還請公主恕微臣失職之罪。”

“你何罪之有？”新陽公主語帶愉悅，有了軟順之意：“也多虧了周少尹考慮周全，本宮才能嘗到這難得的美味。”

“多謝公主寬宏！”周振威再次作揖謝過，復又重新坐下，不經意的朝玉翹掃了幾眼，卻見她也正怔忡的瞧著自已，似喜非喜，似淚非淚，那眼眸中的碧池如被春日暖陽溫熱了般，氤氳出薄薄的霧氣迷漫。

周振威曉得自已心愛的姑娘必藏著個秘密，這個秘密甚至可能見不得天日，但，那又如何，他不介意，也淡定從容，如有可能，他愿意在她困窘無力時，拉她一把，即便飲鳩止渴，他亦甘之如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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