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三月的婦人,被那顆紅殷濕漉的梅子吸引,咽了咽口水,唇舌尖酸味滋生。
蔡夫人才夾過一筷子清蒸鮒魚,那股子腥氣催得她喉間翻江滔海,可她不能嘔。
聽聞李臣相喜怒無常,性子多舛,她怕自個一點兒失態,便阻了夫君的前程。
她獨自摒息隱忍,快已至絕路。酸梅止嘔,來得正是時候,迫不及待輕舀一勺,那梅子便吃含進嘴里。
李延年邊量著面前一碟太湖蟹酥,又瞄一眼蔡夫人,見她把白玉桃糕吃得心花怒放。略一沉吟,命身邊管事:“去尋做此點心的廚子尋來,本相有事當面問他。”
管事應諾退去,蔡恒起了疑惑,忙作揖賠笑:“可是李大人不喜這油炸的點心,我讓廚子另給大人再做一份就是。”
“怎會不喜。”李延年神情辨不出喜怒:“這兩道是宮中御宴必備的點心。太后秋季時令喜食螃蟹,卻因年事已高畏那蟹寒,宮中有個御廚名喚夏侯寅,逐想出法子,將蟹腳牙縫肉剔下,再用調制好的姜蒜椒醬料,浸過粉團上漿裹肉,炸之金黃,味好又能除積冷。另太后嗜酸卻忌腸胃難受,那白玉桃糕出處亦如此。宮里之膳倒入蔡大人家宴中,我倒要看看,做這點心的廚子可是他?”
蔡恒汗如雨下,惶惶不安,暗忖今定不是黃道吉歷,怎一波才定,一波又起。
管事稍刻已匆匆來稟,回話那廚子竟是遍尋不著,早已不知去向。
李延年擲筷,面色陰沉問他那廚子生的什么模樣?
“著月白粗布素衣,長眉鳳目,瓊鼻紅唇,口邊生有一痣。”管事答的顫顫兢兢,幸虧當時見那廝容貌好,就多貪看了幾眼,否則這會哪答得上來。
“果然是他,他怎會在這里?”李延年緊鎖眉宇,只在心中盤算。
“你們說的可是夏侯公子?”坐邊陪侍的青青眨著眼,怯生生的插話問。
“你認得他?”李延年看向這個小妓娘,突得露出笑容,朝隨從侍衛一個眼色,那人忙遞上一錠金子。
青青急急攥緊金子,忙知無不言:“本不認識,來時路上他央我們搭他一程,隨行的還有他娘子,好似快要生養的模樣。那小娘子似動了胎氣,現在后院歇息。”
李延年撇撇唇,另一侍衛瞬間出得門去。
他又笑問青青:“他帶著娘子打算去往哪里?”
“說是去碎花城投親。”
去碎花城!李延年把牙咬得咯咯作響,他曉得夏侯寅去過泉城,現卻明白,定是受周振威所托,護送他夫人楚玉翹回京,那幫瞎眼的飯桶,只知在上京路上埋伏,哪想人家索性北上,去碎花城尋夫。
侍衛回轉,至跟前報那屋中已是人去樓空,他鐵青著臉站起,誰也不理,拂袖便走。
蔡恒不明所以,站起緊幾步跟上前欲寒暄,卻被侍衛持劍冷冷擋住。
他心里冤的很,不知哪里出了差池。
“唉喲!”一聲女子疼痛不已的慘叫,蔡恒驚恐的扭頭去看,卻見自個夫人捂著小腹,頹然倒地。
暗紅的血跡,慢慢溢出。
長煙,落日,孤城。
越往北走,曠野的風越烈,吹的飛沙鋪天蓋地,天地混沌迷蒙。
空氣清寒起來,呼一口氣便起一縷白霧。
泉城的秋正是溫陽花落時,這里卻已蕭條凄冷如冬。
玉翹著墨綠灑花襖兒,藕合色棉裙,因著畏冷,早早把花貍毛對襟馬甲穿起。
車夫“吁”一聲尋個背風的地將車停下歇息,輿門一開一闔間,涼風如水般灌進,玉翹打了個哆嗦。
夏何寅解散手里的油紙包,里有兩塊馕,拿起一塊遞給玉翹,方才用火烤了烤,雖然干硬,好歹是熱的。
又用彎刀切了塊煮熟的羊腿肉擺盤,朝她呶呶嘴,再倒一碗酥油茶推她面前。
玉翹皺皺眉,她打心眼里受不住這濃郁的羊膻味,可更曉得如若不吃,糖糖威寶便要受苦,他們現長得可快,挺肚簡直一天一個樣。
默默算算日子,差不多還有一月余便要生養,她更需要補充體力,讓自已強壯到足以支撐兩娃順利出來。
夏侯寅伸長了腿,用手撕扯著馕,一小塊一小塊往嘴里送。
時不時若有所思的把玉翹瞄上兩眼,看她微俯低著頭,長睫如蝶翅輕蠕,小口慢慢嚼著羊肉,強迫自已往肚里咽,突然有些搞不懂這個女人。
“你后不后悔?”他很正經的問:“如若當初留在晏京周府里,何至于現今受這份罪。”
玉翹抬眼看他,抿著唇輕笑:“你又知我在周府就能保全撐到至今?自個選擇的路就莫要后悔,且也不算受罪,起碼有吃有喝有你護著我,且還平安的活著。”
夏侯寅深凝她,有抹動容一晃而逝,他覺得心底某處似乎愈發難以自控。
初見她時,被周兄寵的那般的嬌,如朵盛開的鮮嫩花兒,經不住風雨。
你看她現在,挺著欲墜的大肚子跟著他東奔西顛,風餐露宿,都沒聽她再叫一聲苦,流一滴淚。
她嬌的時候讓人想使勁疼她,她堅強如廝時,亦讓你恨不得把她揉碎進心里藏起來。
“你還有沒有姐妹,我想娶她。”夏侯寅噙著嘴角笑,話說得戲謔,不讓人窺到有幾許真心。
“有個妹妹你可娶她不著,早已嫁人了。”玉翹當他玩笑,也慢悠悠的回話,喝口酥油茶,泛著嘔,咂下嘴兒。
默了默,夏侯寅開口道:“前面是岱鎮,關外胡人和關內南北客在此通商交易,還算是個熱鬧的邊城,到時我們好好休整一下,從岱鎮出發,離碎花城也就不遠了。”
“嗯!就能見到周郎了,他一定猜不到我會來這里找他!”玉翹有些興奮,精神一好,臉上的笑容就明媚,突得摸著肚尖低低“唉喲”聲,好心情的嬌嗔:“許久沒和爹爹親昵了,瞧這一提名兒,糖糖威寶就拽胳膊伸腿要他疼。”
是啊!到了碎花城,把她交到周兄的懷里,他便不再是她的依靠,可以旁觀的看,旁觀的笑,諷弄他們恩愛情濃,卻再也無法走近她一步。
夏侯寅突然心空落落的,他向來是個豁達隨意的性子,何時竟也這般放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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