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振威靜靜坐在絕情谷崖邊,一動不動。
落寞的山嶺,幽寒掛滿樹梢,也悄綴上他眉宇,薄薄結了一層冰棱。
那日若不是張成擊昏他,只怕此時已在黃泉路疾奔,追趕上翹兒和兩個娃。
他醒后,悶不吭聲帶兵將莫賀祝及其部下皆擒拿,斬斃,獨留莫賀祝一人活口。
親自將他施各種酷行拷問,屢屢欲戰屢屢逃過是何人偷傳消息?密告玉翹行蹤信函出自誰手?到底朝中何人與他勾結?
直折磨的莫賀祝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
他就要折磨死他,只為聽一句真話。
直到信差十里加急傳來宏順帝圣諭,匈奴部首領派使臣至晏京,誠心愿臣服大和國,并于每年上獻朝貢,已求換回莫賀祝一命。
一輪紅日赫赫,急竄出洶涌云海,直達天衢。群星殘月瞬間隱退,如大和國漸生平坦之像。
可他呢!宏順帝讓他平定后回京封功行賞,他還要那作甚!
他竭力而為只為那個女人,沒有她,他竭力何為?
周振威這些日思緒有些渾渾噩噩,耳邊總會聽到玉翹在身后低喚:“周郎!”柔婉水媚。
他便摒息再等,似又聽一聲喚:“周郎!”嬌嬌委屈。
一如火燒驛館那日,他摧肝挖肺鈍痛欲死后,娘子在背后一忽兒出現。
那會他恐回頭,怕是空蕪,會崩潰。
這會兒他總迫不及待回頭,果是空蕪,心碎成片。
“唉!”一個女人綿長無奈的嘆息,好似把這一輩子的苦痛都已嘆盡。
周振威淡淡看她一眼,也就一眼,即面無表情的回頭,依舊看山看云看那輪陽。
是曹鳳華,她重穿回了漢服,著銀白閃珠棉裙,肉桂粉繡翠藍暗花小襖,梳墮馬髻,臉上半遮薄紗,依稀能見一道疤痕猙獰。
隨意尋塊巖石而坐,絕情谷的風呼呼地迂來繞回,總覺與旁處的風就不過一樣,陰森森如鬼魂在身邊游蕩。
“如若當初你娶了我,或許今日眾人皆都安好。”曹鳳華瞄瞄他沉穩冷肅的側顏,心有感觸道。
她記起從前方雨沐提過,前輩子是她曹鳳華嫁給了周振威,過得可好未知,但想來,總是比現在要好的。
周振威愛妻寵妻誰不知呢!他又這般的好本事。
只怪當初年紀小,心性傲,旦聽父親忠言逆耳一句,也不會錯把姻緣交付旁人,毀了自已一輩子。
周振威搖頭,翹兒是他費盡心機強求而來,從不曾后悔過,若不娶翹兒,或許眾人是皆好,可唯他,定過的不好!
“你怎會落入莫賀祝手里。”默了默,他低問。
“李延年是個陰險歹毒之人。”曹鳳華咬牙切齒的變了臉色,眼底泛起一片紅霧:“宏武帝駕崩后,李延年啟奏讓一眾后嬪陪葬,太后慈悲為懷,遣衛隊送我至蜀地峨眉山,削發為尼了此殘生。他竟路上暗做手腳,將我劫持送去與莫賀祝。”喉突的哽住說不出話來,那日子如何過來的,連回想都覺行走油鍋刀尖。
如若不是那股子恨意支撐,她豈會茍活至今日。
“你只不過是前皇后,與他有甚掛葛,何至如此對你。”周振威心一動,朝她看去。
曹鳳華突得撇過臉,將那傷痕半顏隱掩,冷哼道:“你可知他替宏武帝養著一幫死士?數位高官大吏莫名橫死,有些是皇帝授意,有些卻是李延年暗中操縱,為此皇帝對他又愛又恨,才會留你至今,以牽制李延年權勢蔓延。”
李延年自然欲殺他為快,所以為何他赴任泉城,一路追殺不斷,為何翹兒會慘落絕情谷,還有很多為何,一切可解。
“我心中早有猜疑,實手中無實據,莫賀祝寧死不吐露半字。”他豈不知李延年罪惡滔天,卻苦于無從下手。
“我有!”曹鳳華讓丫鬟替她罩上軟毛織錦披風,才道:“宏武帝給過我一份死士名單,這便是李延年要至我死地之因。在匈奴大營,我竊到他里通叛國寫給莫賀祝的信箋。”
看著周振威滄桑頹唐面龐終現幾許活氣,她搖頭慢道:“我不會給你,除非你允我三件事。”
“但說無妨。”周振威握緊了拳,暗自蹙眉,這女人,或許也不是省油的燈。
似看出他心有所想,曹鳳華低聲恨道:“李延年夫人方雨沐,誕下的是皇家子嗣。這是宮中大丑豈能外宣。為堵悠悠眾生口,必要先堵他之口,他罪孽再大因此層顧忌,總是能逃過責罰。我要你以娶我為誘,讓宏順帝與李延年來碎花城。”
她頓了頓,繼續道:“李延年受宏順帝冷落,近年郁郁不得志。信箋里隱露他反帝稱王之意,此次大好時機,如若他愿跟來邊關,匈奴雖潰不成軍,卻仍在關外徘徊。宏順帝在此不比大墻宮院戒備森嚴,一來二去,狼子野心終會顯露。”
周振威沉吟,面若刀削劍刻,幽黑深邃的眸子不見一絲溫度。
“周將軍如若想為夫人報仇,唯有此途可走,你好生考慮。”
曹鳳華站起身,她受匈奴兵摧殘,體內爛的厲害,連稍坐一會冰涼的巖石,小腹已有些疼痛。
搭上丫鬟的手,頭也不回的離去。
“吱嘎——”門被推開半側。
夏侯寅一手提著水桶,一手扛著魚竿,身披赭黃蓑衣,頭戴青翠竹笠跨進來。
遠遠便見個挺肚小婦人獨自冷清清立在廊下,望著他頂著斜蒙細雨,踩著潮泥亂漿歸來。
唇邊由不住綻抹笑,急步過去,將水桶頓她面前,有些得意:“瞧我釣得半日魚。”
玉翹低頭看去,清水里有五六條活魚搖頭擺尾撲騰游走,個頭皆大而肥碩,新鮮的很。看著喜歡,抬眼見他滿頰雨絲,便朝房里喊馮嬸拿條干棉巾來,給爺擦把臉。
夏侯寅心里有暖,彎唇道:“你愛吃酸的,我給你做道酸湯魚,稍加點兒椒油,鮮辣辣的,可開胃口。”
她最近懶懶的不愛吃東西,挺讓人愁。
“好!”玉翹不忍忤他興致,把到嘴的話兒又咽回去,馮嬸子拿來干棉巾,他接過,囫圇抹一把。
玉翹嘆氣,接過棉巾替他擦拭額頭殘留的雨漬,覷眼微笑道:“瞧粗枝大葉的,趕緊討個小娘子回來疼你。”
夏侯寅看她仰著瓷白的臉兒,眉眼似畫,笑靨如花,一時怔怔的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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