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1動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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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曼聲和宮旬中午留在福來客棧用餐,許掌柜和許大嫂張羅了一上午,就擔心客棧里的食物不符合太子殿下的口味。上菜之時,也是戰戰兢兢的。
以前不知道就罷了,知道這位是當今太子爺,還不得小心伺候著。
宮旬大汗淋漓,向路曼聲投去求救的一瞥。不管他和兩位老人家說多少次,把他當成普通后輩看待,一切隨意就可以了。兩位老人家嘴上答應,動作還是小心著,唯恐冒犯了他。
宮旬甚至親自為兩人上菜,許大嫂見了,立即沖了過來,小心地接過,讓太子殿下入座,這種事他們來就可以了。
宮旬是真的沒有辦法了,他不希望許大嫂和許掌柜的把他當成是太子,他更希望他們兩人能把他當成家人,就像是對待路御醫那樣。
路曼聲聳肩,她之前已經對義父義母說過了。可顯然,想要讓他們這么快就放下和宮旬之間的身份之別,是不可能的事。
就在許掌柜和許大嫂讓他們倆先吃,自己站在一旁候著時,路曼聲都沒法淡定了。
“義父,義母,你們不和我們一起吃,那我只能和太子殿下回宮去吃了。”
“曼聲,你這孩子……”許大嫂看看宮旬,有太子殿下在,說話一定要注意一點兒。
宮旬起身,“義父義母快請入座,我怎么能讓你們倆看著我用膳?”
宮旬本來是不在乎這些事的人,可路曼聲的親人,他希望他們能真心接納他,而不是畏懼他的身份。
在皇宮里,已經有無數的人要看他的眼色,他不希望在宮外也是這樣。
太子的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許掌柜和許大嫂忐忑地入了座。
路曼聲笑著為他們夾了菜,兩位老人家捧著碗,頗有些不安。尤其是對面的太子殿下可都還沒有動筷呢,可曼聲都夾了,這接也不是,不接更不是,就只能接著。
路曼聲一回頭,就看見宮旬正看著她,然后又可憐兮兮地看著自己的碗。
示意得太明顯,路曼聲無奈搖頭。
在這方面,宮旬還真是一個小孩子。
于是,她又跟之前一樣,為宮旬夾了菜,直到堆成了一座小山,他總算是滿意了。
許掌柜和許大嫂看到這一幕,似乎忘記了緊張,低頭笑了。
飯桌上,都沒什么人開口。
許掌柜和許大嫂是因為對面坐著一個宮旬,不敢貿然開口說錯話。宮旬是食不言寢不語,用膳之時本來就習慣了沉默。而路曼聲,雖然不是悶葫蘆,卻也好不了多少。她能主動為別人夾菜,就已經很令人意外了。
而直到臨走的時候,宮旬拿出為兩位老人準備的如芳齋點心,才真正表現出他的有心。
路曼聲曾經是說過,她義父義母喜歡吃如芳齋的點心。只是隨便一提,宮旬卻記住了。
一個人的記憶就算再出眾,他要是沒用心,也不會做到這種程度。
看著義父義母喜不自禁的樣子,路曼聲站在一旁,看著事事周到的宮旬,眼里有些迷茫。
宮旬明明已經服下了忘憂香,完全忘記了她和他之間的事,為什么他還可以做到這種程度?
她敢說,就算是過去那個宮旬,也未必能夠做到這樣。
過去的宮旬,太過驕傲。就算他真的想要做什么,嘴上也不會痛快的承認。而他嘴上說的許多事,明明不是那樣,他卻還是堅持去做。
就是這樣,他和路曼聲的距離才會越來越遠。
路曼聲不方便每日出宮,而木大伯的病,卻也不是多么棘手。在她經過初次看診之后,宮旬建議她尋找一位宮外的大夫接手。但路曼聲沒有答應,或許是前世就養成的習慣,自己的病人一定要看到他康復才能放心,不愿意中途把病人轉交其他人之手。
但她現在身份不同于以往,雖然還是尚醫局的御醫,但每日跑回福來客棧還是多有不妥。
而且,醫術學院的事已經落成了。相信很快尚醫局那邊就會有所決策,而醫術學院對整個尚醫局來說都是大事,也關系到每一位御醫的調度和安排。恐怕接下來,他們的每一日都要被各種御醫會議給充滿了,這樣反而耽誤木大伯的救治。
路曼聲和木大伯說清楚情況后,得到了他的諒解。事實上,路御醫和太子愿意為他伸出援手,還能治好他多年的頑疾,他就已經很感激了。
如今,路御醫有事,他又不是不明事理之人,這個當然沒有問題。
雖然說讓別人接手,路曼聲也不是隨隨便便找一位大夫。這個人必須得她信任,而且有一定的行醫經驗。雖然藥都是她配的現成的,還得時刻盯著木大伯的身體狀況,一有不對就得及時處理。
就在路曼聲煩惱著應該讓誰接手時,她想到了一個人。
蘆笙藥鋪的俞蘆笙,她已經有多年沒見過俞老板了。在進宮之前,她和俞蘆笙有不少的聯系,一晃眼,這么多年過去了,俞老板也不知道怎么樣了?
不知道為什么,路曼聲最近想起了許多的老朋友。以前的她,就像是一個沒有根的人。走到哪兒,認識什么人,都不重要。她去到下一個地方,不會再特意與以前的朋友聯系,仿佛他們于她只是過客。
其實,路曼聲知道,真實的情況恰恰相反。她于他們只是一位過客,她總認為自己不屬于這里,沒有必要在這里留下過多的羈絆。
可現在,情況不同了。她內心的冰冷已經消逝,她以后都會留在這片土地上。屬于羈絆的東西自動的在她心里扎了根、發了芽。她開始懷念,自己剛到這里時,那些發自真心幫助她的人。
俞蘆笙再次看見路曼聲的時候,幾乎第一時間,就認出了沒蒙面的她是誰。帶著調侃的微笑:“我們的路大御醫,居然還記得俞某這號人,真是三生有幸。”
在俞蘆笙說話的時候,他的夫人溫柔地撫著自己的肚子,從內堂出了來。
俞蘆笙一看見她,就迎了上去,和她低頭說話。兩人言語之間,極盡恩愛。
但路曼聲,卻在看到來人后,捂住了嘴巴。
她怔怔地看著面前的女人,看到她抬頭沖她微笑,然后笑問俞蘆笙她是誰時,路曼聲的淚水已經悄然滑落。
是如夢!
這個世上她最愧對也最心疼的女人,這個在她剛來到大堯無私給予她幫助、還因為她而受到責罰的善良女人,最終因為她而承受了傷害。
有些人說如夢死了,有些人說她還活著。
路曼聲不止一次地在想,在最后的階段,如夢到底是懷著什么樣的心情看待她?
她是否,直到最后一刻,對她的心中仍然懷有恨?
她沒有想到,再見她時會在這里。而她突然起意,來看望俞蘆笙,卻讓她發現了這個意外的驚喜。
如夢偎在俞蘆笙的懷中,看起來非常的幸福。
俞蘆笙是一個好男人,在路曼聲剛認識他的時候就確定這一點。而如夢,成為了他的妻子……
路曼聲感動得近乎飆淚,她從來沒有這么多愁善感過,但這一刻,淚水卻止都止不住,盡情地滑落。
這一刻,她得到了救贖。
她高興得發狂,不只是如夢還活著。而是這個天底下最善良的女人,她值得這樣的對待,她應該有一個最好的歸宿!
路曼聲把俞蘆笙和如夢都嚇到了。
“路御醫,你怎么了嗎?”如夢有些受驚的問。
在得知面前的這個人是俞蘆笙過去認識的好朋友,還是當今尚醫局大名鼎鼎的路御醫之后,如夢甚至顧不上驚奇,就看到路曼聲看著她的眼神怪怪的。似乎很是熟悉,仿佛以前就認識她了。再一看她,就發現她的臉上已經滿面淚痕了。
“沒事,我沒事,俞老板,謝謝你,真的很謝謝你。”路曼聲低下了頭,她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像俞蘆笙道謝。
而在俞蘆笙的口中,路曼聲終于知道了如夢的事。他是一年多以前在一座寺廟里遇見如夢的,那個時候的如夢,大病初醒,什么都記不得了。她單純美好,不染半點塵埃,就跟路曼聲初識她時一樣。
俞蘆笙幾乎第一眼就喜歡上了她,他知道她是誰,青花/樓的四大花魁,在這璐華城有名得很。
他不知道如夢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又什么都不記得了。他只知道,他心疼她,也喜歡內心純凈剔透的她,他想要好好照顧她,這一生再不讓她受傷害。
而清醒后的如夢,也愛上了俞蘆笙。后來,他們走到了一起,還成了親,在數個月后,她懷上了俞蘆笙的孩子。
一切都美妙得不可思議,仿佛是命運的安排。
路曼聲聽著俞蘆笙說他和如夢之間的故事,嘴角揚著笑容,眼眶發紅。
“路御醫,你和如夢之間,是不是發生了什么?”
路曼聲搖頭,“那不重要,俞老板,請你一定要照顧好如夢,一定要好好珍惜她。她是最好的女人,值得你最好的對待。”
俞蘆笙有些驚訝,他認識的路曼聲一字千金,可今日的路曼聲卻很情緒化。
她似乎很激動,應該說是很感動。他何曾見過這樣的路曼聲,她的反應,讓他疑惑極了。
路曼聲不想讓俞蘆笙多想,便道:“過去的我,做了一些對不起如夢的事,我以為她死了,不知道怎樣才能彌補她。今日看到她還活著,我好高興。”
俞蘆笙忽然笑了,“路御醫,過去那么久的事了,為何還要放在心上?你是什么人,俞某清楚,你不會無故傷害自己的朋友,這中間肯定有什么誤解。”俞蘆笙阻止路曼聲說下去,接著道:“如夢已經忘記了過去的事,現在的如夢就很好,我也很好。我們每一個人都沒有留戀過去,路御醫也是一樣。”
“回去吧,我想太子殿下還在等著你。”
路曼聲詫異,順著俞蘆笙的視線看過去,宮旬正站在不遠,在那里等著她。
宮旬就等在外面,路曼聲不讓他和她一起過來,他就在隔壁茶樓坐著喝茶。等她談好事情,就和他一起回宮。
在路曼聲抬步離去的時候,俞蘆笙忽然喊住了她:“路御醫,不管你和如夢發生了什么,我知道她絕不會恨你。”
路曼聲站在原地,驀然攥緊了自己的手,卻沒有回頭。
“她是個好女人,你也是。”俞蘆笙看著路曼聲的背影,眼里閃過一抹不舍。
在他剛認識路曼聲的時候,就發自心底的疼惜這個女人。因為他看得出來,路曼聲的內心中藏著太多的痛苦。她將所有人排除在自己的世界之外,用冷漠包裹著自己,哪怕她的內心其實很柔軟。
這之后,她進了宮,成為了名滿天下的女御醫,她也未必快樂。
在一年前聽到路曼聲死了,快要成親的俞蘆笙很難過。雖然路曼聲可能已經忘記了他,他卻還記得那個固執得不愿讓任何人接近的女人。
那一天,他喝了不少的酒,望著窗外柳絮飛,他想,路曼聲離開了也好。這世上,有些人本來就是不存在在這里的。正如她突然出現在璐華城一樣,等時間到了,她就會突然離去。
可就是這樣一個瀟灑得近乎殘酷的女人,在看到如夢時,會哭成那樣。俞蘆笙想,就算是路曼聲真的做了什么事,他們也沒有辦法怨恨她。
在路曼聲離開后,俞蘆笙回了房間。如夢剛想問路御醫走了麼,俞蘆笙將她抱入懷中,久久不說話。
“你哭了?”宮旬看到路曼聲紅紅的眼眶,心口就跟被撕開了一般,絲絲的抽痛。
或許是從沒看到路曼聲哭過,乍然看到她這樣,宮旬心中的吃驚無法形容。
路曼聲搖頭。
“是誰讓你傷心了,告訴我,我這就……”
“不,不是,我這是高興。”在淚光中,路曼聲忽然綻出一抹笑容。那笑容,就跟雨后的彩虹一般,倏然綻放。而那一瞬間,所帶來的震撼,直接讓宮旬僵在原地。
宮旬想,或許他這輩子都沒有見過那么令人感動和震撼的笑容。
那是他愛的女人的,一個不茍言笑、笑起來卻要人命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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