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光瀲滟晴方好,山色空朦雨亦奇。
盧悅仰躺在一葉小舟上,對著湖光山色,雖然也覺喜歡,可每次眼睛瞟到舟頭,都忍不住的嘴角抽抽。
那個非要把自己掛在木頭桿子上,佯裝成燈籠的泡泡,實在是讓她牙疼。
“我說,你夠了沒有,換個地方行不行?”
這片山林,雖然只有四階妖獸出沒,可今天,她已經看到兩隊修士出沒于此了,萬一是哪個宗門在此試煉弟子,她會被驅離的。
到時,是打,還是不打?
“沒看夠,我要看一輩子。”
泡泡童聲軟軟,眼睛還在極目遠眺,“盧悅,你們‘人’真快樂!”
可以到處跑,看盡世間美景!
盧悅被它羨慕不已的聲調,給弄得怔了怔!
她坐起來,遠處群山,因為剛下過雨,顯得迷迷茫茫,若有若無,有如仙境一般,確實……挺美的。
曾幾何時,她也這般只為美景而醉?
盧悅問她自己,好像只在祖爺爺的葫蘆上,他帶自己和娘,從灑水國,一路到西南。那時初踏仙路,上有祖爺爺為她擋風雨,中有娘為她安排好一切……
一聲低不可聞的嘆息,在小小舟上飄蕩,那時,自己的目標也淺,只要一年賺上幾百靈石,養好祖爺爺和娘就行了。
他們……
多好養啊!
盧悅雙目微濕。
時隔小兩百年,祖爺爺和娘,也許都不知輪回在哪了。
師父能找到師娘,是因為他們彼此的牽扯,自己想要找到他們……
“聚散……是由天注定的嗎?”
“什么?”泡泡終于在時隔五天之后,把眼睛轉到盧悅身上,剛剛舟上那股散不開的惆悵與悲涼,讓它感覺好生凄惶!
“我是你生命中的過客。”盧悅望向遠山的目光飄飄忽忽,“泡泡,在你還沒長大的時候,也許我的骨頭,都化成泥了。”
就像祖爺爺和娘一樣,至今為止,她還沒能長到完完全全自保的時候,他們的骨頭,卻都半化了。
泡泡:“……”
怎么就能在它心情最好的時候,這樣朝它捅刀呢?
“你收那么多靈草,收得都是假的?”
盧悅看著撲到面前,圓睜著雙目的泡泡,突然回過神來。
“你是凡人嗎?你不是正在修煉嗎?”泡泡咆哮,“我不就是幾天沒看你嗎?至于嗎?”
盧悅抿嘴,怎么這么不對味呢?
好像她在跟這山山水水吃醋似的。
“會不會說話呀你?”
盧悅咬牙,若不是顧忌著遠處有人,她一定在這里砸個地洞,把它重新塞進溶漿里。
“還說我不會說話?”泡泡眼中的滿滿的痛心,“你在捅我的心窩子……嗚嗚!”
后面的話,被盧悅一把捂住,“我的祖宗,我錯了好不好,你接著當你的燈籠行不行?”
她終于知道哪不對了。
泡泡在六祈火山進階成功,可為了掩人耳目,她還是從凡人界打開一條小隙出來。
小家伙要體驗人生,她帶著它坐了一回凡人的牛車,結果車上就有一對小情侶在鬧別扭,兩個人的對話,在短短一刻鐘內,讓她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此時臭泡泡的表情還有語氣,像極了那男人煽情的樣子,早知道,她當時一定讓那滿車的人,全都整成啞巴。
“你本來就錯了。”
泡泡掙脫出來,很是一本正經,“我又不是不喜歡你……”
“停停停!”盧悅忙止住,“你是男的嗎?”
“是啊!”
盧悅:“……”
她一下子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咳!你在學那天那個男人的話?”
盧悅覺得她現在的耐心,愣是被泡泡給訓練出來了。如果被申生師伯他們知道,一定會非常欣慰的。
泡泡眨巴著眼,歪頭看她。
那日,它明明看到,那個小男人幾句話一說,就把那個女孩子時,哄得稀里嘩啦,怎么……這們?
小家伙滿是不解的樣子,讓盧悅撫額,她好無力啊。
“……那是情侶之間說的話,你懂不懂?你知道什么是情侶嗎?”
不就是兩個人彼此喜歡嗎?
“你不是很喜歡我嗎?”泡泡的聲音,還滿是童音稚氣,“我不傻,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而且,那天我聽到那個老婦人,說他們就是因為相互喜歡,才那樣的。”
盧悅再一次發現,她跟它真是說不明白。
說它懂,它不懂,說它不懂,它又懂一點點。
怎一個混亂噢!
可是不解釋,好像更不行,再讓它這么曲解下去,將來可怎么得了?
“喜歡,在我們人族分為很多種。”盧悅發現自己要扳著手指頭,跟它一條一條地說,“有長輩對晚輩的喜歡、有晚輩對長輩的喜歡、有同輩朋友之間的喜歡、有相互愛慕的喜歡、有青梅竹馬的喜歡、有忘年交的喜歡、有同門之間的喜歡、有同道中人的喜歡……,等等,等等!”
泡泡暈了。
“我們之間,你說是什么?”盧悅看著它,“你記得,你更喜歡長壽的。”
泡泡:“……”
它沒有手指,沒辦法把那一條條扳下來。
“我喜歡長壽,可是……盧悅,你不也喜歡長壽嗎?那你為什么會喜歡長壽啊?”
“因為它是我的靈獸,因為我們是伙伴。”
盧悅嘆口氣,“在遇到危險的時候,它不會放棄我,我也不會放棄它,我們有難同當,有福……同享。”
“那我們也是伙伴吧?”泡泡眨眼,“有危險的時候,你沒放棄我,我……我以后,也不會放棄你,我們有難同當,有福也同享好不好?”
好不好?
盧悅感覺自己的牙有些疼。
不過,因為它這樣一打岔,她倒是忘了剛剛的傷感。
“這是我的本命法寶,叫光之環。”
她干脆把光之環拿出來,“你知道,我到天子山,所為何事嗎?”
泡泡眨眼,覺得她太嚴肅了,“你不是誤入嗎?”
“不是!”
盧悅摩挲三個小祖宗,組強自己的措詞。
泡泡學東西太快,舉一反三的本事,很多時候,都在她意料之外。以后如果讓它幫著在溶漿中收集光之靈氣,它一定會猜到她當初的某些用心,與其到時,讓它心生憤怒,不如現在痛痛快快。
“我現在把你當伙伴,可是當初,卻不是要把你當伙伴。”
泡泡:“……”
當初也是想把它煉成器嗎?
難過有那么一絲絲,它很快又把注意力,放到前面,她說,她現在把它當伙伴。
這一點,它絕對絕對地相信。
“追殺我的人,你也看到了。”盧悅嘆口氣,“怎么說呢,修仙界,分為道魔兩方,我是道門修士。”
“你殺了他們很多人。”泡泡眼中泄出一絲笑意。
“對,他們殺我,我殺他們。”
這樣簡單些,不用再跟著解釋其他,盧悅馬上點頭,“道與魔,就像白與黑,陰與陽一樣,一直在相斗,我的光之環,是本命法寶,又屬光明法寶,能破一切陰邪,他們為了自我保護,當然也有相應的魔寶。”
“可是,沒有白,就沒有黑。陰和陽為什么要相斗啊?世間萬物,缺了它們誰都不行。”
盧悅被它的大實話滯住。
“……咳!這就不是我能考慮的了。我只知道,兩邊自上古就斗上了,你殺我,我殺你,一代一代,早就結下永遠也解不開的血仇……”
泡泡的眼睛太清澈,都快讓盧悅說不下去了。
“我們是伙伴,你說,如果有人殺了我,你會不會傷心?”
又來?
泡泡瞪目。
“你看,我只是打個比方,你都不開心,更何況我呢。”
盧悅聲音低沉下來,“魔門中人,極度自私自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他們為了能更進一層,不在乎殺妻賣子。世界所有生靈,在他們眼中,都比不過他們自己。”
泡泡再一次感覺到她的悲傷。
“我有親人,隕在魔修手中,有師長傷在魔修手中,我有家歸不得,被人這樣到處追殺,你覺得,我能不反擊嗎?”
泡泡默默飄到她腿上。
“道魔一代又一代,應該就是這樣對上的。”盧悅嘆口氣,“我們現在言歸正傳,我的光之環有個宿命之敵,叫幽泉。幽泉的主人,也是我的宿命之敵,他叫丁岐山,無論如何,上天入地,我也一定要殺了他。”
泡泡感覺到的一股讓它不太舒服的戾氣,記住了丁岐山。
“……別怕!”盧悅很快收斂了,“泡泡,明明白白地跟你說,我和丁岐山會有一戰,不是他死,就是我死,我們兩個,只能活一個。”
泡泡雖然沒有眉頭,可是眼睛卻好像豎了起來。
“幽泉很厲害,很多年前,我跟他打了一架,差點死在他手。”
盧悅把光之環遞到泡泡面前,讓它看清楚,“那時,不是我的戰力不行,最主要的是因為,他的幽泉比我的光之環厲害。”
泡泡感應到一絲光之環中透出來的火之熱力,有些恍然。
“它需要光之靈氣,雖然光是無處不在的,可真正能被它所用的,卻少之又少。”
“我在溶漿中吸取的火之源,也是它所需要的是嗎?”
盧悅點頭,泡泡就是聰明。
“光明最直白的表現,除了太陽,便是火。聽說天子山在上古以前,是古修大能印證冰與火的道場所在,我就想著到那里尋機緣。”
泡泡微張了口。
“孤陽不生,獨陰不長。”盧悅正色,“知道那里后,我懷疑會有天生地養的火之精靈,就想偷偷懶,干一票大的,不用一個又一個火山的跑。”
泡泡眨巴了兩下眼,突然咧開了嘴。
她那么需要光(火)之靈氣,在知道自己后,還能不顧光之環,甚至在自己非要跟著她時,也沒陰自己,真真好!
“你都知道我了,為什么不用它吸了我?”
“你以為我不想?”盧悅受不了它看她笑話的樣,彈了它一腦門,“若不是在下面,看到那么多靈植空間,若不是你一直老老實實,沒做下惡,你以為還有你呢?”
泡泡嘿嘿笑。
盧悅放過它,轉向這次談話的中心,“怎么樣?你也進階的差不多了,以后光之環進溶漿中收集火的靈氣,你幫著。”
“我幫著。”
泡泡大聲同意,兩眼狡黠,“不過,你現在不是說,不能再進火山了嗎?”
盧悅白了它一眼,遠方傳來轟鳴之聲,心念一動,把光之環收起來,“區區三年而已,我還是能等得起的。”
“打架了。”泡泡兩眼晶亮,對著盧悅,滿是討好,“我們也去瞅瞅好不好?”
以前她打架,它都只能呆在溶漿里面,現在難得碰到別人打架,非常想看個好。
可是盧悅不想動啊,憑那邊樹林的靈氣波動,不過是五階妖獸和筑基小修士弄出來的。
“好不好嗎?我還沒看過別人打架呢。”
泡泡跳到盧悅頭上,正要來回晃的時候,被她一把拽了下來,“我的頭發,跟你說過多少遍了,不準趴我頭。”
“那你陪我去看熱鬧。”
盧悅:“……”
磨死人了。
若不是光之環,以后還要指著它,她真想把它揍一頓。
小舟緩緩升空,在泡泡急得要跳腳的時候,一閃就到了樹林的上空。
正與八個修士對峙的兩只疾風狼,其中一只若有所覺,抬頭看了上空一眼,可是什么都沒看到。
“……胡朝陽,你斷后,我們……我們退。”
面對兩只五階巔峰,就要踏進六階的疾風狼,青霞門的其他人,都心生了怯意,他們只是筑基初期,真要一起拼,就算勝,肯定也是死傷大半。
最好的方法,就是有一個人自我犧牲,給他們爭取逃跑的時間。
所以,胡朝敏這樣推出族弟胡朝陽的時候,都對她心生了感激。
胡朝陽握著劍的手,抖了兩抖,到底因為疾風狼正盯著他,而不敢回頭看族姐。
“十五嬸,我會幫你照顧的。”
胡朝敏一步步退后,好像還要讓他放心似的,“回去,我還會請爺爺,重開長老會,把青和爺爺的名字,重新請進祠堂,享家祭!”
胡朝陽握劍的手,青筋蹦起老高,眼睛也開始紅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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