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幾何皺眉,接著道:“可是,當他到柜臺要酒的時候,我卻聽見了他跟柜臺的小廝用密語說了幾句話。”
“說的什么?月色的事兒?”
“對。他說,月色嚴格來說不是毒,而是蠱。毒好解,而蠱卻難解。月色算是中等蠱術,就算現在招人來解,顏公子也等不到那人趕到。”
平瑤也皺起了眉頭:“他拿酒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顏青中毒的事兒了?”
“對。而我沒有發現他是怎么知道的。”
平瑤之前也跟宴幾何在另外一個賭場玩兒過。
當時有人出老千,就算是幾十年的賭徒,動作已經快速到人眼看不清,宴幾何也能輕而易舉的發現。
但他卻沒看見沈蔚是怎么知道消息的。
“算了,先不想這個了。那那個小廝是怎么把消息送出去的?”
宴幾何笑了:“說了你也不相信。就連我也不信。是一個送菜的漢子,那小廝算賬的時候,把小廝夾在了單子里,給了那個送菜的漢子。可巧了,那漢子負責的也是大司馬府的菜蔬。你說,誰能想讓送菜的傳遞消息?亂糟糟的菜市場云龍混雜,說不定什么時候事情就暴露了。也就沈蔚那個奇葩敢用。”
“怎么不敢?乞丐能成一個幫派、道士能收一干教徒。菜場、青樓、賭場又算什么?在平陽城里,沈蔚才是真正的盟主。”
晏幾何感嘆:“你說得對。江湖原本就沒什么界限。我在這兒嘲笑沈蔚荒誕,說不定他心里也嘲笑我們萬壑山莊愚笨。”
平瑤輕笑:“你一介武林名門正派,跟他一個權力的走狗比什么?”
晏幾何笑著拍了拍平瑤的肩:“瑤瑤,我真的越來越喜歡你了。”
平瑤一塊點心塞住了晏幾何的嘴。
夜已深沉。
平陽城的百姓準備安寢。
忽而,一聲嘹亮的聲音傳來:“大家快來看,大司馬家的公子跪在太子府道歉呢!”
頓時,原本已經熄燈,一片黑暗的街道,瞬間亮起一盞盞燈。
好多人披著衣服,頭發半攏著出來了:“這幾天是什么日子,一件兒接一件的事兒。”
“看的我這幾天都亢奮了。我好多活都還沒做完呢。”
“別廢話了快走,一會兒搶不到好位置。”
一批人潮水一般涌向了太子府。
燈火通明的太子府前,有一塊區域,卻是所有圍觀的百姓都不敢過去的。
顏青就跪在那里。
十月的天氣,夜里只是微涼,但絕對算不上冷。
然而顏青,披著厚厚的呢子披風,漆黑的顏色顯得更加厚重。
頭上戴著帷帽,風吹過帷帽上的紗,能看見帷帽里面,顏青的臉上還圍著一層面紗。
看熱鬧的百姓紛紛奇怪。這種天氣,顏青怎么打扮如此怪異?
難道染了惡疾?
太子府前的紅燈籠足足有九串,每串九只。紅彤彤的燈光倒映在地上,連一片陰影都沒有,璀璨耀眼。
就連圍墻上,也是三寸一燈。夜里,從遠處看去,太子府的輪廓就像是一條紅色的圖畫。
據說是因為太子已故的侍妾喜歡。
顏青就跪在這一片紅光璀璨之中。
他的身體僵直而基本,帶著莫名的冷意。顏青的身后,是大司馬府上二十多個侍衛。
顏青正對面,就是太子府的正門。
不同于大司馬府上晝夜都開啟的大門。太子府的大門是隨時都緊閉著的。
一個中年婦人用力不停的敲門:“太子殿下,大司馬夫人求見,太子殿下,請殿下開門。”
婦人敲門的時候,顏青撐在地上的手緊緊握了起來。
婦人一遍一遍的叫著,嗓子都沙啞了起來。
然而太子府的門依舊緊閉。
顏青的指甲無意識的在石板地上劃過,并不長的指甲斷落到肉里,鮮血直流。
“太子殿下,顏青今夜特來道歉,是我不敬殿下愛妾在先,又妄圖染指殿下愛妾,顏青懇請太子殿下大人大量,放過顏青。”
低沉而黯啞的聲音從低俯的顏青口中響起,清晰的傳到了所有人耳中。
敲門的婦人聞言,急切的動作頓了下,回頭看向顏青,眼框里滾出兩行清淚。
她是吏部尚書家的嫡女,從小嬌聲慣養。嫁到大司馬府后,相夫教子,大司馬府除了顏青,哪里有人敢對她說一聲不?
她一直寵愛有加的兒子,今天當著她的面被人侮辱。她從來沒有想過,還會有這么一天。
婦人從臺階上下去,走到顏青身邊,愛撫的摸了摸她兒子的肩膀,然后在顏青身邊也跪了下去。
“求太子殿下開門。”
就在眾人紛紛議論到底是該說大周太子可憐、顏青可恨,還是該說顏青可憐,大周太子冷血可恨的時候。
太子府緊緊閉著的大門,開了。
顏青抬起頭。
太子府的大門被人輕輕推開了一點,一個粉色衣衫的姑娘,從里面走了出來。
燈光下,那姑娘的容顏清秀,大大的眼睛輕輕一轉,顯得分外活潑。
顏青隔著一層紗幔,看著那個陌生的姑娘。
他以為,是那個被云弋稱為愛妾的姑娘。
可是,并不是。
這個姑娘的衣服,一看就知道是太子府的下人。
他跪在這里那么久,他母親在門外敲了那么久的門。
太子府卻讓一個下人出來。太子府的人也還真是各個都尊貴。
那姑娘走到顏青面前,開口道:“你就是大司馬家的公子嗎?”
顏青沒有說話。
只是他能感受到,自己身上的血流的越來越快了。
情緒波動越大,血液就流的越快,滲出的血也就愈多。
顏青拼命壓抑住自己的情緒。
大司馬夫人卻連忙開口:“對。我是他的娘親。太子殿下呢?姑娘能不能讓他出來,或讓我們進去?”
那姑娘搖搖頭:“殿下已經休息了。”
大司馬夫人的臉色頓時一片蒼白。
顏青用力的握拳,準備起身離開。
卻聽見那姑娘接著說道:“但是,殿下休息前告訴我,要是大司馬家的公子來找,就讓我把這個給你。”
那姑娘拿出一只瓷白的瓶子。
解藥。
大司馬夫人連忙拿過那只瓷瓶。
“殿下讓我給公子帶句話。我主子一向豁達,但是卻心胸狹隘。這么早就把這個交給公子,我主子一定不開心。但是公子不用擔心,殿下一定會幫公子勸我主子。所以也請以后,公子再在街上我主子的時候,還是繞道走為好。”
顏青這種身份的人都知道,如果丫環分了院,在誰的院子稱誰主人。
所以,這個丫環是那個女的院里的。
呵,他在這里跪了那么久,那兩人就派這么一個小丫鬟來打發他。
還說要是他來找,就把東西給他的話,怎么他在這里跪了這么久,都沒人出來。偏偏他道了歉之后,有人出來了?
這些路數,顏青不知用過多少遍,他一清二楚。
顏青站起來,他母親忙過來扶著他。
顏青對那姑娘開口:“你回去告訴太子殿下,他說的話,我一定記得。”
那姑娘笑了笑,明媚的如同三月春光。
“夜深了,公子趕快回去吧。”
顏青定定的看著他對面那沐浴在一片光明之中的姑娘,沉聲開口:“敢問姑娘芳名?”
那姑娘愣了一下,笑道:“我叫云碧。”
平瑤對著月色,睡得香甜。
雪竹掀開青色的紗幔,往里看了看,慢慢退出去了。
房間里安靜一片。
平瑤張開眼睛,望了望溢滿紗帳的月色,閉上眼又睡去了。
這里是寒府。
就在太子府旁邊。
下午的時候,平瑤跟宴幾何又去了黎親王府墻上蹲了片刻,回來的時候天已經晚了,索性就在寒府住下了。
宴幾何特別驚喜。
宴幾何在大司馬府聽了云弋讓顏青晚上去太子府求解藥的時候,就特別想留下來看看。
這么一來,愿望達成。
宴幾何吃過飯,就要拉著平瑤去太子府墻頭上守著,被平瑤拒絕了:“不行不行。我這兩天天天在路上奔波,臉不舒服。我要休息一下。你自己去吧。”
宴幾何只能抱個劍自己去了。
平瑤舒服的回房間休息。
寒府還有兩名廚子,幾個下人,物品一應俱全。
第二天,平瑤正洗臉的時候,宴幾何就挑著輕紗進來了。
宴幾何靠在一邊的柱子上,邊興致盎然的看平瑤洗臉,邊興致盎然的跟平瑤說話:“瑤瑤你昨天沒看真可惜,昨天顏青真的在太子府門前跪著道歉了。”
平瑤掬水洗臉,水珠細細散在臉上,沖掉了臉上的泡沫、
雪竹遞上毛巾,平瑤擦了臉,回頭看宴幾何。
素面凈顏,干凈清新。
聲音也帶著幾分早起的閑散慵懶:“肯定要跪的呀,大司馬都想殺云弋了,云弋讓他們跪下來道個歉,顏青還會覺得云弋過分?就這么輕易的把解藥給了顏青,估計顏青還覺得奇怪呢。費盡心思,還浪費了月色這么好的毒藥,就為了讓顏青丟個臉,恐怕連大司馬都覺得顏青沒這么大臉呢。”
“并不是那么輕易就給了。顏青和他娘在外面等了將近半個時辰了,太子府才有人出來。而且,出來的還是個丫環。你沒看到,顏青的手指甲蓋都氣的掐斷了。”
平瑤悠然的敷臉,邊問:“丫環?”
宴幾何搬了個凳子,就在平瑤后面大喇喇的坐了。前面的菱花鏡里還倒映出他半張臉來。
“對呀,確實是一個丫環出來了。顏青在外面跪了這么久,連一個主子都沒出來,云弋就讓一個丫環把她打發了。”宴幾何的語氣頗為遺憾,“我還想著,云弋肯定要讓你、或者讓人假扮你出來,以此來羞辱顏青一下,誰想到,他更狠。他讓一個丫環出來說,是伺候你的,特意給顏青解藥。”
她的丫環。
平瑤突然覺得自己鏡子里的臉好大、好白。
估計今天茶樓里又會盛傳,云弋新的愛妾好生得寵啊,大司馬家的公子跪了半天,竟然只能見到她的丫環。
正主都不屑出來的。
不過,反正與她不相干。
平瑤回過頭,看宴幾何:“我發現,你真的挺八卦的。”
宴幾何哈哈笑:“誰不喜歡八卦。我好奇心比較強。”
平瑤撇嘴,沒說話。
寒霽走進房間,對平瑤道:“主子,早飯已經擺好了。”
平瑤起身,整了整衣服上不存在的褶皺,走了出去。
吃過早飯,宴幾何趕車,帶著平瑤回梨塘。
雪竹拿出一封信,給了平瑤:“回來的時候剛得的消息。估計最遲今天下午這個消息就要送到平陽城了。”
平瑤打開那封夾了紫戳的信件。
內容很短,一句話:宋副將慘敗,幾乎全軍覆沒。
動作這么快?
這封信應該是前天傳來的。
平瑤算了一下日子,宋副將帶軍走了將近半月,按照正常的速度,前天,宋副將的軍隊應該剛到壤州才對。
難道是剛到壤州,就遇到了突襲?
這也太巧了吧,不明真相的人肯定懷疑,宋軍里面是不是有內奸給敵軍送信,才能這么巧的圍擊上趕路疲憊不堪的宋軍。
平瑤將信撕得粉碎。
她掀開車簾,對車外的宴幾何道:“咱們不回去了,掉頭回平陽城吧?”
宴幾何疑惑的回頭:“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嗯,大概有些事情。”
馬車掉頭,走到去平陽城的官路上。
此時平陽城上許多攤位已經出來了,人流涌動。
宴幾何看到一處買栗子的,聞著味兒很是香甜,就把車停在一邊,要給平瑤買著吃。
可正巧停在一間茶樓前,來往都是如茶樓喝茶的人,果然有很多人在議論昨天晚上,顏青跪在太子府道歉的事兒。
“你不知道,聽說昨天晚上,這事兒傳到皇宮里面,皇帝正跟他的親寵妃玩的不亦樂乎呢,一聽到這個消息,氣的連茶杯都摔了。”
附:前幾章有個時間需要改一下。就是顏青被打之后,原本說是第二天就去帶人包圍了沉魚閣。但是這樣一來,這一章行軍需要的時間就對不上號了。而且,也不可能第一天挨了打,第二天臉上掛著傷就出了門兒,所以改為,顏青休養了幾天后才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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