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胖大嬸是秦暖的繼祖母劉氏的表姐家的三兒媳婦,她今天巴巴地跑來是來說媒的,她說親的對象是秦暖繼祖母劉氏的表姐的大姑子家的獨孫,那家有四個孫女,兩個大孫女是明媒正娶的兒媳婦生的,兩個孫女是小妾生的,最后兒媳婦才生了這個孫子,寶貝得什么似得,如今十六歲,正是說親的好年紀。那家里開著一家酒樓,生意還不錯,那酒樓的規模要比秦暖家的酒樓大上一些,不過秦暖家在揚州城外的鄉下,還有田地和莊子,那家在鄉下有沒有田產,茉莉兒還沒打聽出來,因為大家都不太清楚。
說完,茉莉兒面帶鄙夷地點評了一句那位來說親的大嬸兒:“還說是來走親戚看長輩呢!兩個空巴掌甩啊甩啊的就上門了,連根兒紗都不拿,真是好大的臉面!”
秦暖聽到這里,想到那個胖大嬸的表情和她說的話,心中冷哼了一下,除開這種千嬌百慣的“寶貝疙瘩蛋”不說,還有太婆婆、婆婆外加庶婆婆,外加嫡庶四個大姑子,她得多自殘自虐啊,才要嫁給這種男人!
“恩!還有呢?快接著說啊!”秦暖看著茉莉兒一副“快夸我吧,還有猛料”的表情,便不負期望地帶有鼓勵性地追問了一句。茉莉兒接下來描述的內容是家中人的態度,在秦暖小憩期間,秦暖的繼父石二郎也回來了,石二郎和劉氏都很是贊成這門婚事,夸那家的老人如何慈祥寬厚,夸那家的寶貝金孫如何優秀聰穎……但是還好,秦暖的母親并未松口,應該是不同意的意思。
這才正常!
秦暖知道自己的母親是個眼界高的,這種小財主家的兒子自然是看不上的。但是石二郎母子之前一直是窮得狠了,像劉氏的表姐這種生活算是比較富足的親戚基本是不和她們走動的,在入贅秦家之后,這三年來石二郎母子日子過滋潤了,手頭也有閑錢了,而且秦氏的酒樓和莊子都經營得紅火,這些親戚才開始和他們走動。現在這些以前巴不上的富親戚都主動跑到他們家來說親,石二郎母子自然是喜滋滋的,更何況,他們本來就巴不得秦暖快點嫁出去才好!
秦暖伸了個懶腰,起身讓茉莉兒給她梳洗,準備去正屋吃午食。她對這事根本不著急,因為秦氏肯定不會答應。
還沒走到正屋,遠遠地便聽見劉氏的大嗓門在講古:“我們小的時候啊,那時節,娘子們出門上街都是要帶幕離的,而且那幕離長長的,長得直到腰下面,等到后來,那幕離就越來越短,就只到脖子處,剛剛只遮住個臉,變成了帷帽,再到后來,到如今,小娘子們出門連帷帽都不作興帶了,有的還作興起穿男裝嘍!啊喲喂啊喲喂那學堂里的老夫子啊,都直搖頭,大嘆那個人心、人心……”
那個詞劉氏掰不出來,聽得繼父石二郎的聲音道:“是人心不古!”
“對對對!就是人心不古來著!”劉氏大聲應和著。
“咯咯咯咯……”響起一陣孩童的笑聲,那是秦暖的弟弟秦康。
秦暖心中一哂,劉氏這是從哪里聽來的故事呢,小娘子都帶幕離上街?嘿嘿,那是高門世家的貴族小娘子好不好?比如像您這樣普通人家的大娘子小娘子,哪兒來的幕離帶?老老實實地干活喂飽肚子吧,哪有顧得上有沒有拋頭露面的!還有,那做幕離或者帷帽的輕紗,需是能遮顏卻不阻視線的,價格可是不菲,您一輩子都未必能摸到一回!
秦暖微微含了笑,走進了屋內,向劉氏行了一禮:“阿婆!”接著又向石二郎行了一禮“阿叔!”
對于繼父石二郎,秦暖從來只叫他“阿叔”,那個“父親”或者“阿爺”什么的,她實在叫不出口,倒是秦暖的幼弟秦康,因著石二郎進門時,還只是個三歲多四歲不到的的懵懂幼童,石二郎又極是疼他,所以一直“阿爺、阿爺”地叫得很是親熱,他一直以為石二郎就是他親生父親。
“啊,阿暖快坐!”劉氏忙親熱地招呼道,嘴里嗔怪道:“你這孩子就是的,一家人天天面碰面的,哪兒用得著行禮呢!咱們普通人家不作興這個!”
“阿姊!快來聽阿婆講故事!”秦康作為一個才六七歲的小孩,很喜歡聽老人家講古。
額,這個沒有什么娛樂活動的時代!
秦暖乖巧一笑,在一旁端端正正地坐了下來。
石二郎懷中攬著秦康,對著秦暖笑問道:“阿暖,仙姑身體還康健吧?聽說又云游問道去了?大概幾時回來?”
秦暖答道:“聽外祖母的小徒弟說,這次大概不會很久,大概十天半月的就回轉了!”
“恩,那就好,現在天也熱了,出門辛苦!”石二郎點點頭。
劉氏的話匣子繼續:“從前啊,連公主出門都是要帶幕離的!還有哇,那時節,小娘子滿了十二歲便可以嫁人,要是到了十八歲還沒有嫁出去,家里是要被官府處罰的!”
秦暖心中冷笑:劉氏巴拉巴拉了那么多廢話,都是為了鋪墊這一句吧!他們就這么迫不及待地想將她掃地出門了么!幸好當家的不是他們!
秦康睜大了眼睛驚訝道:“真的么?官府還要管人家家里事嗎?”
秦暖接過話頭,告訴秦康道:“阿弟啊,先帝仁宗陛下的時候已經改了規矩,女子必須得年滿十五歲方可嫁人,也不再強行規定十八歲前必須嫁人!這個在律法里面說得明明白白地!”
秦康雖然是個六七歲的孩童,不過已經知道這事兒是和自家姐姐有關系的,聞言松了口氣,慶幸道:“阿姊現在還沒到十五歲!”
“阿暖這上過閨學的,就是比我們懂得多些!阿暖人聰明,學問又好,可惜朝廷不準許女子去科考,不然阿暖一定能考個女秀才回來光宗耀祖!”石二郎憨憨一笑,點頭贊道。
秦暖低頭飲了一口涼涼的漿,沒接話茬,心中一哂:你以為你把酸話用這樣誠懇、這樣贊悅的語氣說出來,我就不知道這是酸話了么!
秦暖一面腹誹著,一面對仁宗陛下真心誠意地高呼了個“先帝陛下圣明啊!”
她來到的這個時代名為“唐”,她之前以為是歷史上那個“大唐”,后來發現不是,這里雖然也叫大唐,但是這里沒有威猛的則天女帝,沒有風流的唐明皇,沒有美麗的楊貴妃,但是卻有個歷史上不曾出現過的仁宗皇帝,先帝仁宗和他母親太皇太后一起大力提倡興辦閨學。
仁宗陛下的意思是女子除了要侍奉公婆,順從丈夫之外,還得治家教子,母親不識字不知書義,不通道理,會直接影響一個家庭的內部環境,以及影響小孩的成長,從小的方面來說,影響的是一家一族,從大的范圍來說,小孩子是國之將來,小孩子的成長又影響到一國之興旺。
嘖嘖,多么仁慈有遠見的皇帝啊!所以只要不是石頭腦袋的,都沒有抵制閨學。當然少數石頭腦袋的腐儒或許也有,但是沒有敢吭氣的,先帝與太皇太后這對母子的鐵腕曾經讓不少藩王和封疆大吏都膽寒不已的,何況幾個酸儒呢。
秦暖便上了好幾年的閨學,屬于這項政策的直接受益者。
因著這項政策,相應地女子的社會地位也無形中提高了許多,同時,仁宗又修改了律法,規定“女子年滿十五方可婚嫁”,因為十五歲以下的女子生長未足,若是婚育生子,很容易出現各種生命危險,母子雙亡都是常事!滿十五歲才嫁人,再生娃都十六歲了,大大增加了母子的存活率;同時他老人家還取消了女子十八歲未嫁便要罰款并由官媒拉郎配的不人性規定,正常情況下,誰家女孩子會不嫁人呢!
秦暖想到自己,又向著先帝陛下默默地呼了聲“陛下圣明!”不然自己就悲催了!
幾人正在這里閑話著,秦氏走了進來,秦氏身邊的仆婦梔娘和劉氏身邊的小丫頭杏兒端著午食緊跟其后,劉氏這才停止了“憶古悼今”,開始用餐。
食不言,這條規矩,如今在秦家執行得比較好。在石二郎初進秦家的一段時間里,劉氏其實是很想打破這條規矩的,最后在無數次自說自話的尷尬中,終于停止了這項革新運動,老老實實地當她的便宜婆婆。
因為他的兒子石二郎并不支持她,石二郎認為既然告別了住茅草房的歲月,就也應該告別住茅草房的習慣,得講究些,他覺得老娘試圖用這種方式來想宣告自己作為婆婆的權威是一種很幼稚的行為。
午食過后,秦氏就應某鄰居之邀約帶著秦康出門去了,劉氏和石二郎并未找到機會同秦氏細說關于這項親事的好處,便各自散了。
劉氏本想同秦暖談談心、說點體己話的,但是秦暖也有“正事”要忙,她要為東街王秀才家的女兒王清雅畫牡丹花樣子,而且既要別致又要富貴,很要費些精神,向劉氏告了個罪,鉆進自己房里再不出來。
王秀才家在這一小片街區是頗有些聲望和威信的,他的長女王清雅是秦暖在閨學中的好友,如今婚期已定,婆家是東城一個舉人家,那可是非常有身份的人家呢。王清雅正忙著繡嫁妝,既然是她央了秦暖幫忙,劉氏便不敢去羅唣秦暖。
直到日落,秦氏方才帶著秦康回轉,秦暖也施施然地從自己閨房中出來了,一家人在和諧愉快的氣氛中舉著準備共進晚餐,劉氏輕咳了一聲,決心豁出面子,再盛贊幾句她表姐的大姑子家的金孫,努力促成此良緣美事。
(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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