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的時候,青鸞就起了身,簡單的梳洗過后便去后廚幫顧嬸的忙。公主府的人不多,所以菜呢,就是簡單的幾碟清炒小菜。但是顧嬸的廚藝好,便是幾樣素菜也能叫人饞掉了了舌頭。
“公主已經連著好幾晚通宵看奏折,她身子本就虛晚上的時候還不許我在旁邊服侍。這兩日就要動身去月散關了,一路顛簸,也不知能不能扛得住?”一邊理著菜,青鸞一邊擔憂地說。
顧嬸揮著鍋鏟幽幽的嘆了口氣:“便是我這婦道人家也有所耳聞,最近時局動蕩,這擔子啊便壓到咱們公主的身上了。若是皇上能爭氣一點的那倒還好,偏偏又如此地不爭氣,可苦了咱們公主。”
“噓……顧嬸兒你小點聲,被公主聽到了可不好。”青鸞緊張地說,“公主和皇上都不是我們這些下人能說的。”
顧嬸嘿嘿一笑:“青丫頭,劉嬸兒曉得分寸。”
看看時辰也差不多了,青鸞便告別了顧嬸兒去喚寧嫣起身。
寧嫣大概是東和史上最沒有架子的公主了,作為她的侍女其實悠閑得很。她剛來公主府的時候,有一次貪睡誤了時辰的醒來的時候已經近午時了。然后大驚失色,匆匆忙忙的往醉花小筑,不成想寧嫣見到她的第一句話竟然是笑著問她:“昨晚睡得可好?”
她羞紅了臉,支支吾吾的說不上話。寧嫣卻笑道:“無妨,在我這里沒有那么多規矩,你想睡到什么時候變睡到什么時候。”
青鸞真是感激涕零,去哪里找比公主更好的主子,月錢那么多還沒什么粗重的活計。比以前侍候的那些主子不知好了多少。
卻見寧嫣喝了口茶,慢悠悠的道:“我這兒可以沒有規矩,但是不能沒有忠心。你想清楚,成為我的人就必須要對我付出十二分的忠心,少一分都不行。如果有一天我發現你違背了你說的話,那么……等待你的只有死路一條。”
她的語氣柔柔的沒什么波瀾,但是青鸞生生聽出了一身的冷汗,她甚至不敢抬頭去看座上那個人的眼睛。
思索了許久,她慢慢抬頭望向寧嫣,語氣堅定地說:“奴婢愿意一生追隨公主,永不背叛。若有違此言,五雷轟頂,不得好死。”
座上那女子青絲如墨,白衣勝雪,笑而不語。
一轉眼已經六年過來了,青鸞嘆了口氣,如果沒有公主她現在可能早已是一個死人了。
從后廚到寧嫣睡的寢殿有很長一段路,一路上滿是枯黃的落葉。每一步踩過去都會聽到葉子那種清脆的斷裂的聲音。她淡淡地想,這些死去的葉子化入泥土里,那么來年的花是否會開的更好?
正出著神,有人從后面猛得拍了一下她的肩。然后她下意識地弓肘,回身,側踢。然而一連串攻勢卻被來人四兩撥千斤輕松化解。她凝眉,手腕輕抖,縛于臂上的一把軟劍便落在落在手中,然后飛快地向那人身上招呼過去。
電光火石之間,卻聽見有人輕笑。青鸞聽著聲音如此的熟悉,不由得大驚失色,急忙收回了劍定睛去看。
來人一身黑衣勁裝,腰間纏了一條古樸的銀色腰帶。面容清俊悠閑,嘴角還掛著一抹得意的微笑。“徒弟,幾個月不見武藝見長啊。”
青鸞看著他,一聲師父卻怎么都叫不出口,只好問道:“你怎么來了?”
這時從樹后鉆出一個青色衣衫娃娃臉的男子,抱著劍靠在樹上,一臉看好戲的模樣看著他們。
“不止我們,就在昨夜歸嵐七使都來了,你作為令主的貼身丫鬟非但沒有隨身侍候,反而一點都不知道?實在是該罰!”那黑衣男子修長的手里拈著一片落葉,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什么?青鸞瞪大了眼睛,轉身就往碎葉軒跑去。寧嫣待下一向是有功必賞,有錯必罰,毫無例外。她曾經因為做錯了事去過一次那個地方,然后便這輩子都不想再進去第二次。
那個黑衣男人“哈哈”一笑,沖著她的背影道:“風吼洞……等著你哦。”
說實話,那個洞可真的不是什么好地方。它是因歸嵐山內部獨特的地形地貌而天然形成的一個洞穴,常年刮著冷風。冷風從四面八方不同角度灌進來,被奇形怪狀的山石、溶洞劈成無數的細小風刃,刀刀逼人。這種風刃對于功力足夠的人來說,確實是練功的好辦法,然而一般人根本受不了,美其名曰練功,其實就是一種懲罰。
提著裙子,運起內力,只一會兒便到了碎葉軒。
碎葉軒是一個三面環水的小亭子,池外的院子里種了好多合歡與玉蘭,西北角還有一叢竹林,看起來頗為雅致。亭子的四面本是用竹蔓遮著的,因著寧嫣喜歡在此處理政事,四面的竹蔓都是卷上去的。
此時,軒中正靜坐一個素白衣衫的女子。容顏姣好而清麗,無一絲妍態浮光,讓人看之賞心悅目。她手執毛筆,時停時寫,左手邊的案上已經堆了高高一摞奏章。
“公主,您罰奴婢吧!”青鸞低著頭,站在她面前。
白衣女子輕笑了一聲,道:“你都做了什么事,我為何要罰你?”
“我……我……”她“我”了半天,臉都漲紅了。
白衣女子起了身,走到她身邊笑道:“讓我猜猜,你剛剛是不是遇到洛華和流觴了?”青鸞點點頭。
寧嫣聞言,朗聲道:“你們都出來吧。”
頓時,幾道人影飄進了院子里。那些人輕身功夫皆是極好,草木不驚,甚至連氣流都沒有一絲變化。轉眼間,不算大的碎葉軒便站滿了人。
眾人齊身下拜:“參見令主。”
“都起來吧。”寧嫣淡淡地掃了面前的四個人。看向第一個黑色勁裝的男子,問道:“洛華,山主近來可好?”
洛華躬身回禮,完全沒有跟青鸞在一起的嬉笑隨意,恭敬道:“回令主的話,山主一切都好。”
“藥……有沒有按時吃?”她頓了頓,一字一句好像都斟酌再三。
“回令主的話,山主說如果令主問起他的近況,就一切都說好。”
“那他到底怎么樣?”
“屬下……不知該不該說。”
“說!”寧嫣眉頭緊皺。
“山主并不好,近來也很少練功,出入都要靠輪椅……”
寧嫣一揮斷了他的話,深吸一口氣,輕聲道:“行了,不用說了。”她的聲音中已經有了微微的顫抖,可是她自己并沒有察覺到。
顧明軒,你是故意的!故意讓我知道你在生氣!故意折磨自己讓我難受!可是早知今日,我們又何必當初呢。而那個阻隔在我們之間的結到底何時才能解開呢?
她勉力恢復平靜,可是臉色已然蒼白如紙。青鸞連忙扶著她坐在椅子上。
“好了,今日召你們來實是為了月散關之事。歸嵐七使無任務在身的應該都齊了吧。”
“回令主,冥夜使、朔風使還有奎日使皆有任務在身,其余人都到齊了。”說話的卻是最右側一個青紫色衣衫的女子,聲音陰冷沒有溫度。臉上一道長長的疤痕從眉心到鼻梁劃下去,生生把一張原本還算標致的臉變得猙獰可怖。此人正是歸嵐七使中排行第一的鎮火使秦訣。
點點頭,寧嫣道:“無妨。此次月散關之行,洛華與流觴隨我同行。杯月。”她望向站在中間那個橙色衣服面容安靜的女子,“你潛入皇宮,貼身保護皇上的安危。秦決,你單獨去一趟南武,幫我做一件事。”
少頃,四人分別領命而去,小小的碎葉軒又恢復了寧靜。寧嫣問青鸞:“東西收拾的怎么樣?”
青鸞回道:“回公主,差不多了。馬車是前幾日山主派人送過來的,據說是用千年玄鐵打造,刀槍不入。車內還有大大小小的機關,說是如果遇到危險,防守也是足夠了。”
“嗯,下去吧。明日午時動身。”她淡淡地說。
待青鸞走得遠了,那個素白衣衫的女子才卸了一口氣一般伏在案上,一股久違的無力感漸漸傳遍四肢百骸。
她忽地抬頭,提筆蘸墨,在透白的生宣上龍飛鳳舞地翻覆寫著一句詩: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一筆一劃皆使了十分的勁道,墨跡暈染,力透紙背。然后大滴大滴的淚珠便滴落在宣紙上,混著墨跡,也模糊了字跡。
她擦擦眼淚,換了張紙繼續寫:明軒,北雁南飛,天漸漸地涼了。你有沒有多添一件衣服?千萬別著涼了。你的腿一到陰雨天氣就會泛痛,所以一定要記得吃藥,就算平日感覺不到痛就不當回事。等到它告訴你痛了,就來不及了。明軒你可知,我們已經有整整一年未見了。
寫完后,她把紙細心地疊好,取出一個雕著木蘭花紋的檀木小格子,把那封信放了進去。似乎里面,已經有好多封那樣從未寄出去的信了。它們靜靜地躺在那里,無聲無息地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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