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去的幾天,鎮撫司內出奇得平靜。一切平靜得仿佛再也沒有噩困,不會有風雨來襲。
就在馬文升快要坐不下去時,風入松那邊卻傳來了好消息。
他并不是獨自回來的,身后還跟隨了幾個道士打扮的男子,看來應該是西河派的弟子。
幾個弟子一見李慕兒,便連連恭敬地喚“小姐”,直讓李慕兒受寵若驚。
風入松略略正身,笑對李慕兒道:“小姐,你看我帶誰回來了?”
假設他真從陳公處得了令牌,一路上為了不被人搶去,找些弟子保護也無可厚非。李慕兒看看幾名弟子,并不覺得有什么好驚喜的。誰料風入松帶回的驚喜卻不是這些西河派的幫手,他微一側身,便露出了身后掩著的一位老者。
花白的胡須,淺淺的皺紋,還有那一雙永遠笑瞇瞇的眼睛,都讓人覺得那是個和藹可親的老人。
對李慕兒而言愈加。
因為此人正是她在街上撿了,之后悉心教她數年詩書的陳公。
她臉色一變,本能地開口叫道:“老頭兒!”
陳公并不因她的無禮稱謂而惱羞成怒,反而眸含熱淚地抱住猛撲到他身上的李慕兒,頜首應道:“哎,丫頭……”
“老頭兒……”李慕兒的聲音已半是抽噎,半是沉悶,“我好想你……”
“好了,不哭了,”陳公輕輕撫了撫李慕兒的腦袋,平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才又開口道,“老師是來辦正事兒的,你派人來尋我,是不是為了這個?”
李慕兒這才從他懷里離開,將視線轉而投注到他伸出的那只手上。
果然,上面躺著一枚形若垂露狀的令牌。
“不錯,”李慕兒抹抹眼淚,“老師,爹果然將它給了你。”
陳公點點頭,看了眼身旁眾人,道:“丫頭,為師有幾句話,要私下跟你說叨。”
“老師,請用茶。”時隔數年,曾經親密的師生倆,再次聚首。陳公坐在上座,李慕兒端著茶碗彎腰立于一側。只可惜物是人非事事休,早已失去了那時的快樂祥和。如今李慕兒再見陳公,只會想起李家的那些過往,這令她并不快活,眼眶又不禁紅了起來。
陳公見她垂首恭敬的模樣,心中感慨,哀嘆了一聲道:“丫頭,你長大了。不過,如果可以選的話,為師倒希望你永遠不要長大……”
李慕兒握著茶碗的手,不由地緊了緊。
她使勁吸鼻子的樣子讓陳公不忍再多看,接過那茶碗直奔主題道:“你一定很奇怪,你父親為何給為師這樣一塊東西。說實話,為師到現在也還不甚明了。所以,為師只能將自己知道的,細細講給你聽。你且聽好,好判斷自己,該做出什么決定。”
李慕兒微抬起臉,堅定地“嗯”了聲。
“首先,據為師所知,這令牌并不僅此一枚。”說著,他將令牌翻轉過來,遞給李慕兒看,“這塊上書玄武,可見它們是以‘四象’為序而排列。”
李慕兒起了好奇心,插嘴道:“老師說得對,令牌確有四枚。老師只有一枚,那其他三枚的下落,老師可知道?”
陳公眼神變得悠遠,像是在回憶著什么,半晌才答:“如果為師沒有猜錯的話,另外三枚應該在三閣老的手上。”
“三閣老?”
“嗯,就是前朝時以萬安為首的內閣三大閣老——萬安、劉吉、陳文。”
話說到這里,李慕兒自然想起了曾經自己在不清醒狀態下的劉府之行。墨恩操控著她,可以假傳圣諭,可以恐嚇威脅,總之必定拿下了劉吉的那一枚令牌。
所以墨恩一直往返京城苦苦搜尋的,也正是這些令牌。他說原來要找的人就是她,應該是以為她身為李家漏網之魚定會有此令牌。
等到集齊了,他們便可以號令西河派!
李慕兒正在腹誹,卻聽陳公復又說道:“丫頭,你爹把它給為師,是要為師去西河派尋求庇護。但是為師猜測,一旦為師拿著這塊令牌去西河派求救,也許就意味著……”
“就意味著李家有難,要西河派前去救援……”李慕兒接話道,“也許這樣一來,李家就能保全。可西河派人多勢眾,與朝廷發生沖突,注定會是一場浩劫……所以,老師你沒有去……”
陳公緩緩點了點頭,“對,為師沒有去。這么多年來,為師一直心存內疚,但為師不后悔。”陳公話鋒一轉,“丫頭,自古無論是忠義,還是忠孝,都被人道難兩全,卻總將忠字放在先。為師沒有將令牌給風道長,而是親自來見你,就是想問一句,你想用這令牌做什么?”
李慕兒一聲冷笑,隨后笑聲越來越清晰,伴隨著這詭異的笑聲,她悠悠開口道:“老師啊老師,在國家道義前,忠字為最先,這個道理我明白。可你是不是將這令牌想得太厲害了?”李慕兒顫抖的手從陳公那里一把扯過令牌,“如果這令牌真這么厲害,爹為什么會將它隨意送給他人?如果這令牌真這么厲害,爹為什么不派更信任的人去尋求救援?如果這令牌真這么厲害,爹為什么不留給死里逃生的我呢?”
陳公一怔,兀自陷入沉思。顯然,這問題,他也答不上來。
“老師怕我拿著這令牌號令西河派,為父報仇。可我既然能叫得動風入松為我去尋令牌,又何須再動用令牌命令他?”
陳公神色微訕,卻繼續堅決道:“不,為師是不希望,一向聰慧的你,被仇恨熏昏了頭腦,卷入這些無謂的紛爭。”
李慕兒盯著令牌,須臾,將之緊緊握攏,對陳公解釋道:“老師,你放心,我尋此物,不為害人,只為救人。”
“救人?”
“嗯,救一個對我而言很重要的人。”
陳公愣了愣,隨即問道:“丫頭,你不會要用這令牌……”
李慕兒眼睛瞇了瞇,答非所問道:“老師,你今天的這番話,倒讓我安下了心來。看來這些令牌,并不像大家想象得這么好用。我總覺得,爹似乎并不看重它們,倒更像是在轉移著大家的注意力……”
她負著手,若有所思。陳公聽罷,不由贊嘆。
看來他一路的擔心,果真是多余了。李慕兒已不是當年的那個李慕兒,也不僅僅是李孜省的女兒李慕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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