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走進屋子里的時候，就看見飯桌已經放在了炕上，而且碗筷也都擺好了。大丫和二丫出來進去的忙碌的忙碌著，田氏指使著她們兩個干活絲毫沒有違和感。

夏秀才已經在炕上坐了，見幾個孩子進屋，似乎都恢復了往常的樣子，就笑著招呼她們。夏秀才還吩咐幾個孩子：“別啥活都讓大丫和二丫干，你們也都幫把手。”

這個時候田氏就端著飯盆走了進來。她故意不去看幾個孩子，而是接上了夏秀才的話茬：“都啥時候了，要等她幫著干活，飯都吃不上了。”

夏秀才的話，包括了三個孩子。但田氏的話只說了一個她，這個田氏認為該和大丫、二丫一起干活的人，自然是非夏至莫屬了。

夏至笑了笑，并不在意。

大丫和二丫別的不說，干活還是都挺利落的，顯然是在她們自己家里干習慣了。她們幾乎都沒怎么用田氏動手，一會的工夫，就將飯菜都擺了上來。

當然，也沒什么飯菜。

夏至往桌子上掃了一眼，田氏準備的晚飯非常簡單：一盆高粱米飯，一盆豬油煮的豆角，然后還有一個一碗醬，一把摘洗好的大蔥。

田氏并沒有為兩個侄女額外準備什么飯菜，平時夏至家就是這么吃的。夏至的目光在田氏和夏秀才的臉上掃過，田氏的臉色非常自然，倒是夏秀才似乎有些過意不去的樣子。

果然，夏秀才看了一眼桌上的飯菜之后就開口了。“兩孩子第一天來，咋沒多做兩樣菜？”這是跟田氏說的。

田氏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夏秀才：“我是想多做幾樣菜，咱們有錢嗎？”然后她還飛快地掃了夏至一眼，“也不知道誰說要供著一家花銷的？話是說了，錢誰見著了？”

大丫和二丫都慌忙擺手說這樣就很好，不用給她們特殊做什么飯菜。“我們也不是客，姑和姑父要那樣，就跟我們見外了。我們還待不住了。就這樣聽好，把我們倆當自己人。”

姐妹兩個陪著笑，話說的小心翼翼的，而且她們一邊說，一邊還偷偷地打量著夏至一家人的臉色。

夏秀才被田氏給懟了，卻絲毫沒有生氣。他只是笑著跟大丫和二丫說是慢待了她們。

往常的時候，只要田氏不再說什么，這件事就算是過去了。反正夏秀才不管田氏說什么，給不給他面子，他都是不計較的。幾個孩子對田氏的話也不敢有任何的異議。在這個家里，不管田氏怎么說都是有理的。

然而今天的情況卻有些不一樣了。

夏橋和小樹兒是沒說什么，但夏至笑了笑，卻開了口。

“娘，看你說的這話，是怪我爹不能掙錢啊。這可不只是咱們自家人，還有我倆表姐呢。你讓她們說說，我爹是不能掙錢嗎。我爹掙的錢，不是剛讓你給送給我倆表姐家里了嗎。三十兩銀子呢，要是在咱們自己手里，你現在要多做幾個菜做不出來了。就算每天給我倆表姐吃大魚大肉，那也夠吃上幾年的了。”

夏至這樣說，當然是有些夸張了。但是三十兩銀子，在普通的莊戶人家，那還真是一筆巨款。有些莊戶人家這一輩子都未必能攢夠三十兩銀子。

夏至這話是笑瞇瞇地說出來的，但話中的內容也足夠讓田氏變了臉色的。她是習慣使然，在某些事情上，總是要懟上夏秀才一兩句。在她來說是沒有惡意的，反而是一心敦促夏秀才上進的意思。

可這次被夏至直接被駁到臉上來，田氏可就受不住了。

然而，夏至的話卻又都是實實在在的真話。田氏鐵青著臉，就僵坐在了那里。

夏秀才瞧著田氏臉色不對，就要出面打圓場。然而夏至卻不等她開口，已經又說了一番話。

“我是跟娘說好了，家里的吃穿用度都我來供給。可我在去府城之前，已經給了娘二百多個錢了。那些錢，娘都用了？是給我哥和我弟買吃的了，還是買穿的了？難道不是這次上靠山屯兒去，都買了東西給我倆表姐家里了嗎？”

“對了，還有攢的那一葫蘆雞蛋，也都拿走了。一個都沒留。現在有飯和豆角吃，那還是我爺給分了地的出產呢。”

夏至的話音落地，田氏已經再也聽不下去了。她摔了筷子：“這飯沒法吃了！”然后就偏腿下炕往外走去。

她這一走，大丫和二丫也忙跟著下了炕。

田氏下炕的動作很快，但是往外走的動作卻慢了下來。夏秀才忙也跟著下炕，就把田氏給攔住了。

“這是干啥？一家人好好的吃飯不行嗎。”夏秀才幾乎是在央求田氏了。

田氏別夏秀才攔住了，就沒往外走。她跟夏秀才嚷：“是我不想好好吃飯嗎？你聽聽你閨女那都說的是啥話？這飯我還能吃的下去嗎？”

何止她吃不下去呢，大丫和二丫也都垂著頭。她們是姓田的，夏至一口一個表姐地提到她們，她們這飯也一樣吃不下去的。

若是以往，田氏就該嚷著要回娘家去了，估計還得說把大丫和二丫都送回去之類的話。

但是現在，田氏跟夏秀才嚷歸嚷，卻一句都不提回娘家，更不提大丫和二丫。

夏至老神在在地坐在炕上，仿佛地下的那些尷尬和爭端跟她無關一樣。沒錯，她就是故意說了方才那樣一番話的。

就算是田氏自己不鬧事，她也會想出法子來提一提的。以前她一直忍著田氏，但是從今往后，尤其是飯桌上多了大丫和二丫，她就再也無法忍受田氏帶著刺兒的話了。

強詞奪理，顛倒黑白，真看著夏秀才脾氣好了。但這里姓夏的可不止夏秀才一個。如果繼續讓田氏說順了嘴，一直這么今天一句明天一句的，到后來只怕大家都認為田氏說的是對的了。

尤其是大丫和二丫，誰知道她們會怎么想。

另外，如果大丫和二丫將她這一番話當做是對她們兩個人的下馬威的話，夏至也沒什么好說的。她本來就不愿意讓大丫和二丫住在自己家。

如果只是走親戚那種，哪怕多住些日子，這些日子里要給她們好吃好喝的，夏至也不會忘心里去。可田老頭的吩咐，是讓田氏給大丫和二丫找婆家，而且還提出了那樣的條件。

雖然是田老頭的意思，而且田家所有人，包括大丫和二丫的親娘江氏應該也是愿意的，但這都改變不了一個事實。

將來田氏把事情辦成了。田老頭那邊滿意不滿意暫且不說，但是在外界的輿論面前，田氏就要背一個賣侄女的名聲。

那個時候，人家可不會說田氏是靠山屯兒田老頭的閨女，只會說她是夏秀才的娘子，夏家的媳婦，當然，還有他們兄妹三個的娘。

如果田氏一氣之下把人帶走了才好呢。

夏至心里這么想，然而她也明白，田氏絕不會那么做。看平常田氏的作為，還有今天所作出的讓步，田氏骨子里其實是個很識時務的人。

田氏表現的很惱怒，似乎什么事情都做的出來。但田氏從來沒有因為惱怒而做過最她自己不利的事情。

現在，田氏連回娘家的威脅都不敢說了，更不會說帶走大丫和二丫的話。

那樣也好，正好趁此機會讓田氏把以往的一些毛病改一改，收斂收斂她的壞脾氣。這個時機正好，錯過了就可惜了。

夏至心里有了這樣的打算，她自己不動，自然也不會讓夏橋和小樹兒去勸說田氏。

田氏被夏秀才勸哄了兩句，臉上已經慢慢地緩和了下來。然后她就偷眼看幾個孩子。這個時候，如果幾個孩子，哪怕只有夏橋一個下炕來跟她說上一兩句軟話，那她的面子也就有了。

然而，幾個孩子似乎都在想著心事，對她連個眼神都欠奉。

田氏心中一涼，不由得悲從中來。然而她卻并沒有掉淚，甚至眼圈都沒有紅一下。她當機立刻，故意摔了夏秀才攬住她的手。

“都是你。我侄女在，我不跟你計較。”說了這么一句話，田氏就被夏秀才給扶了回來。

大丫和二丫自然也跟了回來，又跟著田氏上炕坐了。

“吃飯吧，時辰不早了。”夏秀才在桌子旁邊坐下，立刻就笑著說道。為了活躍氣氛，他笑的有些夸張。

夏至覺得夏秀才真是太不容易了。而她剛才的話收到了應有的效果，心中也是暢快，就笑著附和夏秀才的話。

“是啊，快吃飯吧。爹、娘，大丫姐，二丫姐，你們晌午就沒吃飯吧，現在肯定都餓了。快吃吧。”順水推舟，給夏秀才面子，大家和氣的一句話，但夏至還是忍不住添了那么一句。

夏秀才倒是沒怎么樣，但是田氏是心虛的人，聽見夏至說他們晌午就沒吃飯，一張臉就又有些發青。然而這一次，田氏忍著沒有發作。

一頓飯吃的比較沉默。田氏有心事，吃的心不在焉。夏秀才總想讓氣氛更好一些，所以吃的就比較累。大丫和二丫都是小心翼翼的模樣，都沒伸筷子夾過幾回菜。夏橋也有心事，不然他總會讓讓大丫和二丫的。

這頓飯，吃的最舒暢，最沒心事的，就是夏至和小樹兒了。

吃過了飯，大丫和二丫不用田氏吩咐，就都搶著收拾。夏至伸手要做什么，不是被大丫搶過去，就是被二丫搶過去。最后，夏至干脆甩手什么都不做了。

看到兩姐妹毫不遮掩的巴結和小心，夏至一點兒也不受用。她不喜歡這種氣氛，但她也無法喜歡這姐妹倆，無法歡迎她們在自家住下。

孩子們都出去了，田氏抓住機會就跟夏秀才抱怨。

“我說了啥了？你聽聽夏至一句句把我給懟的。大丫和二丫都在，我是她親娘，她這是故意打我的臉啊……”田氏說著，就有些泫然欲泣的意思。

夏秀才趕忙安撫田氏：“你知道十六那孩子的脾氣……”

“她啥脾氣，以前多老實聽話來著，都是跟后院她爺、她老叔走的近了，讓后院那幫人給挑唆的。”田氏打斷了夏秀才的話。

夏秀才囁喏了一會，并不反駁田氏的話。他只跟田氏說。“十六這脾氣，是有點越來越像她老叔了。你知道她這個脾氣，往后還是……注意點兒。不過這孩子有一點好，當時眼睛里不揉沙子，過去了就拉倒，不記仇。她還是個孩子，你別跟她置氣。”

田氏就是一噎，她不滿地瞪了一眼夏秀才。

夏秀才連忙又陪笑：“我一會跟十六說說，讓她往后也注意點兒。哎，主要是，我聽小樹兒說，他姥爺還跟你說，要給十六盡早找個厲害婆婆啥的好磋磨十六。哎，十六都知道啦……”

田氏本來還想發作一番的，聽夏秀才說起這個話題來，她頓時如同泄了氣的皮球一般。“小樹兒這個小奸細！”

她只能罵小樹兒了。到這個時候，田氏已經完全意識到了小兒子的背叛。她并不認為是夏至偷聽到了她和田老頭的對話，只認為是小樹兒偷聽到了，然后不僅告訴了夏至，還告訴給了夏秀才，估計連大橋也知道了。

小樹兒還真是夠能添亂的，這簡直是雪上加霜啊。

心中暗惱，田氏還是為自己辯解了一句。“小樹兒是聽差了，他姥爺哪能那么說，我也不能那么干。夏至說啥，也是咱親生的。再說了，夏至現在可有靠山了。往后夏至的親事，估計咱倆都說了不算。后院她爺她奶還有她老叔，可都讓她給籠絡住了。”

一開始開始辯解，到后來還是忍不住說了幾句抱怨的話。

夏秀才自然又是勸解了一番，主要還是說夏至現在脾氣不好，但是心地還是好的，讓田氏以后說話做事小心一些。

田氏瞥了一眼夏秀才，心中除了不滿，還有一些恐慌。夏秀才歷來對她言聽計從，她說東，夏秀才不會說西。就是她說夏老爺子不好，夏秀才最多也就是打個哈哈就過去了，有的時候還會被她說動。

可今天夏至當著夏秀才的跟她拌嘴，給她沒臉，她也說了夏至許多的不是，可夏秀才卻總說夏至心地好。

夏至這小丫頭是給大家都吃了迷魂藥了嗎，不過兩個兒子，就是丈夫夏秀才也偏幫著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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