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出于禮貌,云德開和太太、女兒特意早到了一刻鐘,誰知道白副官已經等在了惠悅大飯店門口。看見云家的車子到了,白副官很客氣地親自來開車門。云德開連忙下車迎上去:“怎敢勞動白副官大駕?”
白副官不卑不亢,因為身高的差距,微微彎下腰道:“云會長不必客氣,督軍已經恭候多時了。”
云德開頓時有些受寵若驚,連聲說:“豈敢,豈敢!”
云梓謠走在他身側,不動聲色,心中卻有些打鼓,白天母親說漏了嘴,她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是否與父親商議過。
白副官領著他們一路往包房走去,蔣世勛果然已經在了,同在的還有蔣立志和一個很是白胖富態的中年女子。梓謠心里清楚,這就是蔣夫人。兩邊笑著寒暄了片刻,蔣世勛笑著給云德開介紹。梓謠猜得不錯,那富態女子,果然就是蔣夫人,看上去倒是一團和氣的樣子。云德開也引薦了自己的家眷。
雙方見禮入座之后,白副官便吩咐上菜。都是惠悅飯店的特色菜,菊花醉魚、清蒸螃蟹……琳琳瑯瑯地擺了一大桌子。
還沒開動,蔣世勛就道:“立志,云小姐是女孩子,你照顧著點!”
蔣立志立刻精神飽滿地答應了一聲:“爸,您就放心吧,我包管把云小姐伺候好了!”
這話說得梓謠頓時就倒了胃口。不過她自小出身大家,今天又是重要的宴請,無論怎樣也是不會拆父親的臺的,勉強吃了一些,推說飽了。
蔣夫人立刻道:“立志啊,你陪著云小姐出去走走,你們年輕人在一起好說話,陪著我們怪無趣的。”顯然是有事情要說了。
梓謠推脫不得,只得站起身來,向外面走去,臨出門前聽見蔣夫人拉著母親說:“令嬡可真是出挑啊,在整個閔州的年輕女孩子里面,若是說第二,怕是沒人敢稱第一了吧?不知道……”
蔣立志從后面跟上來,梓謠只得加快步子往外走,后面的話便聽不見了。
出了包間,倒是不知道往哪里去了。惠悅飯店梓謠來過幾次,知道后面有個小花園,不大,但是景色怡人,但是這個時候跟蔣立志在一起,瓜田李下的,總要避嫌。躊躇間,就聽見蔣立志道:“云小姐是留洋歸來的?”
梓謠禮貌地笑了一笑:“不過是陪哥哥去讀了兩年書,算不得什么。”
蔣立志愣了一瞬,總算又找到了話題:“我知道附近有個書肆,云小姐要不要去看看。”
左右沒有地方可去,梓謠點點頭。那家書肆倒是真的不遠,兩人信步走了一刻鐘就到了。說是書肆,倒是更像在法蘭西的時候,學校附近的閱讀吧。書是免費看的,叫一杯咖啡,能在里面消磨一個下午,但若是要借走,或者購買,就要另外記賬算錢。
梓謠不知道閔州居然還有這樣的地方,進去之后,她大略看了一下,書還是比較齊全的,有許多國外的原版小說,也有時下的文學大家的譯本。梓謠逛了一圈之后就發現了她一直想找的時語先生的譯著,書架有些高,她試了一下,夠不著。正想請里面的工作人員幫忙,頭頂上忽然一暗,蔣立志將那本書取下來,遞到她手上。
“謝謝!”梓謠禮貌的笑了笑。
蔣立志適時道:“樓上還有許多線裝的古籍,要不要去看看?”
梓謠客氣地道了謝:“不用了,我對古籍不感興趣。”不過是同行的人不對,借口罷了。梓謠的三位兄長都是私塾啟蒙,耳濡目染之下,她的古文底子也非常好。
拿了書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來,蔣立志幫她叫了一杯咖啡,詢問:“云小姐要是嫌吵,樓上還有雅間。”
云梓謠笑了一笑:“少帥實在太客氣了,真叫小女無地自容。這里很好,這音樂我很喜歡。”
她難得一次說了這么多話,蔣立志頓時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還想再說什么,梓謠的目光又挪回到書上去了。蔣立志無聲地嘆了口氣,起身也拿了一本書坐下來看。
若不是有先前那件事,云梓謠幾乎都要認為他真是個溫文爾雅的人了。她信手翻著書,剛想要端起咖啡,就聽見有人輕聲說:“真巧,呈軒怎么有閑情來這兒看書?”呈軒是蔣立志的字,剛才蔣督軍介紹他的時候說過。
蔣立志似乎怕吵了她,就站起來到靠近門口的地方說話。梓謠聽見他的聲音慢慢遠去:“還說我呢?你這個八百年也不會碰書的人不是也來了?”
“還不是因為我表妹……明天的馬球你去不去?……”
聲音漸低。云梓謠將頭轉向窗外,外面已經是華燈初上,各色靡麗斑斕的霓虹漸次亮起,光影搖曳。梓謠的目光忽然就停留在對面的麗麗百貨門口。門廊邊一個穿著黑色長風衣的男人低頭點了一支煙,頭上同色系的禮帽遮住了大半的容顏。
看見這個身影,梓謠的心就控制不住地劇烈跳起來。她不由自主地看了書肆門口一眼,那里原本說著話的蔣立志和朋友已經不在了。她拿起自己的手包,站起身走了出去。麗麗百貨門前車水馬龍,那個男人已經不見了。直到此時,冷風吹在身上,梓謠才驚覺,自己這么心急火燎地出來干什么?
不過左右已經出來了,她也不打算再回去,自己往惠悅飯店走。閔州的夜,燈紅酒綠,繁華十里。有黃包車陸續從她身側匆匆奔走而過,汽車的喇叭聲和電車的鈴鐺聲混雜在一起。遠處有人唱著裊娜曼妙的歌,歌聲似煙霞般縹緲在夜空上……
梓謠回到惠悅飯店的時候,席面已經撤了,按照西式習慣,上了咖啡和甜品。
見只有她一個人回來,包間里面的人都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看著她。梓謠也不解釋,見了禮,進來坐下。蔣夫人終于沉不住氣看了云太太一眼。云太太回了一個安撫的笑,問梓謠:“怎么就你一個人?少帥呢?”
梓謠笑了笑:“少帥遇到了朋友,說一起商討明天的馬球賽……”她說到這里,聲音低了下去,語氣里就有了一絲委屈。
蔣夫人果然數落:“這個孩子,都這么大了,還這樣貪玩!回頭伯母幫你教訓他!”
怎么就變成伯母了?梓謠不知道父母跟蔣督軍談了什么,不好貿然反對,只含混說:“不用了,沒什么的,謝謝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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