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客想要陪思歸一輩子,可思歸的一輩子,卻只是短短的三十年。
思歸瞞著他中毒的事兒,所以,當劍客現思歸的病狀時,已經來不及了。
養父曾說,背叛他的人,都不得好死。確實,他做到了,思歸的毒,在她入養父的門時,便被種下了。
如果,甘愿做養父手中的刀,她每年都能拿到一顆解藥,治標不治本,能活著卻活得不快樂。
如果,背叛了他,便等著中毒身亡吧!少則五年,多則十年。
思歸終是拋棄了她的養父,這頭吃人不吐骨頭的惡狼。離開養父后,她多活了十年。
這十年,她都跟劍客在一起,一點一滴的相處,一點一滴的快樂,一點一滴的悲傷,她都覺得自己是偷來的。從前,她的喜怒哀樂,深藏于心,未曾表露。在人前,她素來是冷漠的。如今的她,幸福多了。就是這偷來的幸福,使她戰勝了內心的恐慌。
明知道自己壽命有限,她卻想陪他一起過這漫長的日子。
有時她覺得自己很貪婪,很殘忍。她想過,要是劍客現她死了,他會不會以身殉情呢!有時,她又想拒絕他的好,不想跟他有過深的交集。自己一個人過,也不是不能生活。但想想,一個人生活,實在是太孤單了。當她品嘗到被人關懷的滋味后,她已放不下手心的那點溫暖。
思歸,思歸,她的歸處在何方。
小小的她,曾坐在門前的大石上,眺望遠方,她想要看看自己的家。盡管,她的家,早已被戰火,燒的寸瓦不留。
養父告訴她,她是個無根的孩子。家國已亡,若不放棄昔日的身份,這世間,便無她的容身之處。
幼小的她,選擇了安身立命,投入養父的麾下,由他教養長大,長成冷心冷面的刺客。她的使命,便是替雇主掃掉礙眼的家伙。她的命,不由己。
有人曾告訴她,她的養父才是最該死的那個人。他們皇族覆滅,她的養父功不可沒。
她半信半疑,懷疑的種子埋在肥沃的土壤上,一點點的芽長大,破土而出。她不再為養父賣命,養父并不是她的父親,而是她的仇人。是養父背叛了她的皇族,在最關鍵的一刻,臨陣倒戈,出賣了他們。她本該是身嬌肉貴的郡主,卻因他,成為暗處的刺客,見不得光的刺客。
多年忍辱,一招揭破,皆成了笑話。
思歸不是沒有恨過養父,她心里有恨,可養父的強大,讓她生畏。她鋌而走險,傍上了安國公這條不牢靠的大船。
安國公狼子野心,對皇位覬覦已久,他是開國功臣,卻始終不得帝王信任。他有雄心抱負,卻無從施展。最終作繭自縛,死于自己的帝國大業中。
無處可逃的思歸,被投入天牢中。行刑前一天,她的養父來見她。養父說,家國已亡,你本該放下心中執念,重新做人,為何執迷不悟,一意孤行,報復新君。
思歸說,繼續被你利用嗎?替新君掃平那些不服從的臣子,以此鞏固他的皇位。
養父說,從小你就最有主見,跟你同一批進來的孩子,都不如你出色。只是好刀用錯了地方,那刀便沒用了。
思歸聽明白了,養父已拋棄了她,他覺得她是累贅,是多余的。沒有使用價值的她,不值得他花費心思。
思歸笑了笑,說,你我恩義已決,此后是路人。
養父走了,他不愿再管這個到處惹事的養女。不聽話的刺客,他不需要。
思歸一個人呆在牢房里,面壁思過。
她等來了最意想不到的人,他的出現,又似乎在情理之中。他們之間,情義難斷。
劍客救走了她,她沒有問,劍客是怎么進入天牢的。她相信他,毫不懷疑的相信他。
他果然把自己帶出了那陰森森的天牢,走向從未去過的地方。
是的,未曾到過的地方。他們已被故國驅逐,不,是他的故國。
思歸感到內疚,如果不是自己的緣故,劍客怎么會有家歸不得,跑到異族混日子。
思歸曾經趕過劍客離開,可沒幾天功夫,劍客便提著野味回來的。
那一刻起,她便認定了這人。
思歸嫁給劍客的時候,只有天地為證,他們都沒有親人,都是漂泊無依的人。
相依為命的兩人,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卻很知足。
劫后重生的思歸,比以往更珍惜自己,也更珍愛自己的丈夫。
而劍客想得要簡單得多,他娶了自己想要娶的女人,他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劍客一心一意對待思歸,做什么事,第一個考慮的便是思歸。
做這件事,他覺得思歸會難過,他便不去做。做那件事,他覺得思歸會高興,他就會去做。
自然而然地,他所做的一切,都和這個叫思歸的女人,緊密相聯。
劍客以為,他們會相處一輩子,長長久久的一輩子。
即使遇上兵變,亂兵,災難,他也不覺得日子難捱。有了思歸的他,更像一個男人,一個顧家的男人。
一個砍柴燒水,一個洗手作羹湯,兩人配合默契,好像相處了很久的老夫老妻。
連旁人都覺得這夫妻倆的關系是真的好,要不然,誰會大半夜的起來,給對方燒湯面呢。
劍客無微不至的照顧,讓思歸陷入愛的海洋,無法自拔。明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她還自欺欺人的告訴自己,她還能活很久。
對思歸中毒一事,一無所知的劍客,依然當一個務實的農人。長年累月的鄉村生活,早已將名劍客磨礪的像個真正的村民。
和思歸一起生活的這幾年,劍客從未用過劍。那把天下聞名的名劍,被他扔下床底,眼不見為凈,他是真的把自己當凡夫俗子了。
劍客不曾想過,自己還有重新拿劍的時候。思歸死的那一刻,他的心也跟著去了。心里空蕩蕩的,一點兒滋味都沒有。
活著,到底是為了什么。
半生流浪,無家可歸,妻子早逝,還有什么未知的噩耗,在前方等他。
賤命一條,誰要誰拿去。
(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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