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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慧嘉只見過錢定昆一面,但卻對他印象深刻。
雖然錢定昆形貌普通,但出于醫者的直覺,江慧嘉下意識地還是多留意了他幾分。
崇義坊,錢府。
錢大太太的內室里這時傳來了一陣陣的凄厲叫喊聲,數道聲音安慰勸撫,但被頭痛折磨的錢大太太根本不是旁人言語動作能安撫住的。
她凄厲地大喊:“讓我死!讓我去死吧!我要痛死了,給我個痛快!”
錢定昆不住勸:“蓮娘,蓮娘你莫要嚇我,我要心疼死了……再不成,我們,我們還去尋真玄……”
“不!”錢大太太恨聲道,“我死也不要找他!大郎,你放過我,讓我死吧,都是報應,我下去贖罪,也好過拖累你……”
“蓮娘!”錢定昆陡然厲喝。
錢大太太頓時收了收聲,緊接著,她就大哭起來。
江慧嘉來到錢府,被引著一路往錢大太太的正房走,還未走進內室,就在外頭聽到了她連綿痛楚的大哭聲。
她停在外頭,不好進去。
引路的管事皺著眉對守門的丫頭努嘴,守門的小丫頭捧著心口,悄聲道:“哭了有一盞茶時間啦。”
她臉上露出感同身受的疼痛神色,又探著頭對里頭瞧了瞧,終是壓著聲音稟報道:“紅衫姐姐,江大夫來了。”
里頭幾人又模糊說了什么,片刻后,錢大太太的哭聲稍止,里邊則走出來一個大丫頭,對著江慧嘉勉強笑道:“江大夫來了,請進來罷。”
江慧嘉點點頭,跟她走進去。
一邊走,紅衫又低聲對江慧嘉道:“江大夫,我家太太的病又加重了,痛得險些撞柱。”
撞柱!
頭痛到要撞柱,可想這疼到了什么程度。
江慧嘉暗想:“莫非是腫瘤?”
如果真的是腫瘤,那可就麻煩了。
但她對自己上回的判斷還算有信心,照說如果是腫瘤,她上次就該看出來的。
走進內室一看,卻見錢大太太鬢發散亂,滿面憔悴。她雙手緊緊撐在額角太陽穴兩邊,似乎是在強忍痛苦,哪里還有半點上回那風韻暗藏的嬌麗模樣?
錢大太太就坐在床沿,見到江慧嘉來了,她微微抬頭,忽然又痛叫一聲,然后她抱頭就往旁邊床柱上撞!
“蓮娘!”錢定昆駭得連忙將她抱住,“你又做什么傻事!大夫都來了!”
錢大太太猛力掙扎,哭著大喊:“什么大夫!大夫能有用嗎?這些年,我看過的名醫還少么?哪回不是這樣?你饒了我吧,你饒了我吧,大郎!”
看起來他們根本就不信江慧嘉的醫術,并且對這種吃藥后反復疼痛的情形早有經歷。
江慧嘉方才在盛通鏢局還上演了一場生死人的絕妙醫術,可這消息尚且不曾傳到錢府這邊來,錢定昆夫妻兩個不相信她,倒也不奇怪。
可實際上,錢定昆夫妻就算是信她,她現在對錢大太太的病也確實沒有明確頭緒。
江慧嘉自穿越到大靖朝以來,這還是首次碰到這樣棘手的病例。
這對她而言,算得上是少見的體驗。
而前頭她還在盛通鏢局救活了已經被宣布斷氣“死亡”的霍崇,偏偏這轉頭她卻很有可能治不好錢大太太的病。
就算盛通鏢局的人再堅持稱她是神醫,這“神醫”只怕也要成為笑話。
不知為何,這一瞬間,江慧嘉心中竟生起一股難言的自嘲。
她前世不是沒有碰到過醫治不好的怪疾,就說她自己,她前世的怪病不就是無解么?
藥醫不死病,醫生不是神,救不了所有人!
這時,錢大太太疼到極點,忽地一低頭,竟狠狠咬在錢定昆緊抱住的一只手腕上。
“蓮娘!”錢定昆痛得大喊,險些就松了手。
錢大太太哭道:“我比你還更痛一百倍,你讓我去死吧!”
一下子竟奮起大力,又猛地對著錢定昆的手一咬,就起身往前亂沖。
江慧嘉快步上前,沒等錢大太太真的掙脫出來,忽地手一抖,手上一根銀針快速滑出,就扎在錢大太太腦后風府穴上。
錢大太太掙扎中的身體就是一僵。
江慧嘉又快速扎針,連著用銀針刺入她頭上幾處要穴。
“江大夫,你這是……”錢定昆驚訝出聲,手臂連抖。
江慧嘉動作太快了,旁人都沒反應過來,她就明晃晃幾針刺入了錢大太太腦部諸穴。
此時錢大太太的形貌就顯得有些嚇人,她身軀僵硬,腦袋上還頂著明晃晃好幾根銀針,使人不免擔憂這些顫巍巍的銀針若是一不小心真刺入她腦袋里面,那會產生怎樣恐怖的后果。
當然,實際上這些銀針又怎么可能刺入錢大太太腦袋里面呢?
這只是針灸,又不是開顱。
“針灸止痛。“江慧嘉緩聲道,“錢太太,你且坐下。不要驚慌,不要著急。”
經她針灸,錢大太太頭痛頓時大有緩解。
她身體因為針灸而莫名的有些發麻,但頭腦中疼痛漸消,反而使她思維比先前更清晰了些。
“好……”她微微顫聲,喜悅地小心坐回床沿。
錢定昆也驚喜地看著江慧嘉道:“江大夫原來竟還有如此妙技,看來我家娘子還能有救!”
上回江慧嘉來到錢府給錢大太太診病,是只開了藥方,并沒有施展針灸之術的。
針灸之術入門不難,精通卻極難。
尤其是在傳承困難的古代,真正精通各方面針灸技巧的大夫很少。尤其是在神秘的腦域范圍,精通這方面針灸的大夫就更少了。
因為少見,高明的針灸術就難免被人神化。
錢定昆夫婦如此驚喜,江慧嘉心中不免有些慚愧。
她低聲道:“只是暫時針灸止痛,治標不治本。”
錢定昆只笑道:“江大夫醫術如此高妙,便是一時治標,也不怕治不了本。”帶著笑的神情下,滿是難言的忐忑。
江慧嘉何嘗看不出他的意思?
他是既驚喜,又害怕。
驚喜于江慧嘉數度表現出不凡醫術,使人期待。而害怕則在于,錢太太的頭痛癥是積年老疾,名醫看過不知多少,能真正治愈她的卻竟然沒有一個!
這種艱難求醫,好不容易看到一線希望,又害怕這一線希望不過是短暫曙光,最終轉瞬即逝的心態,她如何能不懂?
江慧嘉當年就無數次經歷過這樣的希望、失望、絕望。
到最后,她甚至麻木了!
所謂置生死于度外,早有準備迎接死亡,還不是因為找不到生的希望才不得不鍛煉出這樣的勇氣?
大無畏不是因為她真的不怕死!
只是因為她知道,就算懼怕也無用,不如積極面對生活,才好不枉這短暫人生。
當年學醫,固然有家學淵源,天然地她就需要繼承老爺子醫術的緣故。
后來她深度進階,又何嘗不是因為她自己嘗過怪疾纏身,無能為力的苦,所以才想多少在這條道路上多救些人的原因在?
江慧嘉微微停頓了片刻,她看了看錢太太,又目光轉動,落到錢定昆臉上。
錢定昆今次的臉色又與上次有不同,上回江慧嘉看到他,他眼下發青,口角泛白,面色還微微地萎黃,卻是一副精氣不足的相貌。
而今次再看他,他眼下的烏青仍然是有,可他口唇深紅,唇角還生著燎泡,卻又是一副虛火上升的模樣。
其實他狀態不好倒也可以理解,畢竟錢大太太這個毛病,折磨的可能不止是她自己,還有關心她的家人。
看錢定昆的樣子,他與錢大太太稱得上是夫妻情深。錢大太太病痛難愈,錢定昆因為著急而有種種表現,也不奇怪。
可偏偏江慧嘉就還是覺得奇怪,她心中莫名一動。
忽道:“錢員外,近期可有腰酸脛軟,失眠多夢?”
錢定昆是大商人,但他又是名聲在外的大商人。自結下鄭家這個親家后,他還捐了個徒有名號的外九品員外官職,所以常人都叫他錢員外。
“是有失眠多夢。”錢定昆不料江慧嘉話題忽然轉到自己身上,怔了下才答道。
江慧嘉道:“我為錢員外把脈可好?”
錢定昆伸出手,笑道:“江大夫瞧瞧,我身體可是有哪里不妥?”
江慧嘉伸出手指探他脈門,只覺脈細而數。
又仔細觀察他臉色,心里漸漸有些底。
錢定昆的毛病跟之前的煙柳是一樣的,就是腎虛。
不過他的腎虛又稍微復雜了些,所以氣色表現上略有不同。
此外,男女腎虛也有區別,這在治療上自然又需區分開來。
江慧嘉只道:“并沒有什么,稍有些勞累過度,我過后開副方子,錢員外吃幾劑便可。”
并不直接說錢定昆是腎虛。
腎虛這個事,其實并不算什么。
但許多人總有個誤區,以為縱欲就會腎虛,以至于說到某某腎虛,總會憑添幾分曖昧色彩。
可實際上導致腎虛的原因有很多,縱欲并不是唯一的原因。
當然,這些細節江慧嘉就沒必要跟錢定昆解釋了,她更加是連他“腎虛”這個話都干脆不說出口。
畢竟依照大眾的觀念,當著一個男人的面說他腎虛,這總有些尷尬。
又何況江慧嘉還是女大夫,而錢定昆的妻子錢太太又正當面在此。
錢定昆很是富態地笑道:“江大夫開的方子,錢某一定好好吃。只是不知我娘子這里……”
他期盼地看著江慧嘉,語氣小心而又熱切。
錢太太也同樣用期盼的眼神看著江慧嘉。
江慧嘉猶豫了片刻,本來這種情況,她是應該要說實話,明確表示自己對錢太太的病沒有把握的。
但醫學生又有種習慣,那就是當著病患的面,一般大夫就算發現無法治療對方疾癥,也要暫時隱瞞。
這種隱瞞并非是為欺騙,而是另一種善意。
畢竟在對抗疾病的過程中,患者本身的心態也非常重要。
醫學史上不乏這樣的例子,例如某某身患絕癥,可她渾然不知,只以為自己是健康人,每日積極快樂面對生活,如此一段時間以后,她的絕癥竟不知不覺自然痊愈。
相反,也有健康的人,因為被醫生誤診患了大癥候,從而整日憂思,悲觀絕望。到最后,這個本來健康的人,反而被自己的“妄想”折磨得真的得了絕癥,最終走向死亡。
這種事例很多,所以這一瞬間,江慧嘉有所猶豫。
她要當著錢太太的面說實話嗎?
心念急轉間,江慧嘉視線忽然被錢太太床角一個東西吸引住了。
錢太太先前大約是痛得太厲害,或許她還在床上打了許多個滾,因此她床上被褥凌亂,甚至就連床帳都被她扯得七零八落,很難入眼。
這時江慧嘉看到的,卻是被壓在錢太太枕頭下的一個小東西。
此物露出一頭,頭角圓潤微凸,下頭連著柱體。
江慧嘉只看了一眼,就連忙又將視線移開。
雖然此物只露了一頭,可這分明是個角先生!
這可真是太叫人尷尬了,錢太太枕頭底下竟然藏著這種東西!
她有丈夫,并且看起來是夫妻感情甚好的樣子,她為什么還要藏角先生呢?
難道是因為錢定昆腎虛?
江慧嘉心里瞬間閃過無數念頭,這些念頭并非是她自主一定要想的,僅僅是出于好奇的本能。
當然,她一向很能約束自己的好奇心,所以諸般念頭只是初起,就又被她迅速壓了下去。
太好奇就要變成窺探人家夫妻隱私了,她可沒有那么猥瑣。
等等!
夫妻隱私?
江慧嘉心下莫名一跳,又看了錢太太一眼。
錢太太面容憔悴,形容狼狽,這不必多說。可即便如此,她眼角仍然透著魅色,難以掩飾。
“錢太太!”江慧嘉脫口道,“請錢員外暫且回避,我與你單獨聊幾句可好?”
錢太太怔了下,忙道:“可以,大郎……”
說著,看向錢定昆。
錢定昆也不妨江慧嘉忽然冒出這樣一句話,當下忙道:“好,我出去走走。”
錢太太怔了下,忙道:“可以,大郎……”
說著,看向錢定昆。
錢定昆也不妨江慧嘉忽然冒出這樣一句話,當下忙道:“好,我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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