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珩想了一陣子,才道:“有時候,軍中兵卒陣亡,將領卻不報其死亡,而是留著這人的名字在軍中名冊上,依舊每月支取糧餉。”
李花兒頓時明白了。
“領空餉”她喃喃道。
沈珩“嗯”了一聲,尾音略微上挑:“你還知道領空餉?”
李花兒摩挲著那些信:“戲文里都是這么演的,不新鮮。”
書里也都是這么寫的,更不新鮮。
沈珩抬了一下眉毛。
他可不記得有多少戲文,能講這樣的事情。
“事情就巧合在了這里,你爹當年是在石河將軍帳下,幾年前已經離開平水州,調令的名冊也都齊備。但是當我們要查那憑證來歷的時候,就查到了你那個六叔李恩,因著他是專管賬冊的,就有人翻了一下,突然就現,平水州的軍士名冊之上,還有一個叫李大的人,籍貫住地與你爹是一樣的,每月都領糧餉,查下來,又許多類似你爹這樣的有籍無人的人。”
沈珩如是簡單地解釋了一下。
李花兒聽得有些愣。
這何止是巧合?!
沈珩看著她的眼神:“是不是巧合?”
李花兒愣了很久,才長長地嘆了口氣。
“這不是巧合。”她嘆道,“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吧。”
她的語氣,突然間不像是個十三歲的鄉野丫頭了,倒和經歷了很多世事一樣的人。
沈珩略一沉默,道:“所以這事情,我還要多謝你。”
李花兒搖搖頭:“不七公子,應該謝謝我錢掌柜和我的那些族人。”
如果不是錢掌柜色迷了心,不是李家族人為了一百兩銀子就蠅營狗茍,那這事情,只怕也現不了。
沈珩想了想,贊同地笑道:“哈,還真是。不過”
他想了想,又問她:“你們畢竟是族親,這樣的事情可能要株連的,你不怕?”
李花兒此時的情緒已經恢復了。
她握著那摞書信,笑道:“不怕,冬至的時候,我鬧了一場,村里人都聽見了,自我爺爺奶奶起,就和本家決裂了,而且”
她的臉上帶著一絲狡黠:“事兒我也算有功,論理,還應該褒獎我呢,不是嗎?”
沈珩看著李花兒掰著手指頭算的樣子,失聲笑了。
“你當這是做買賣?”他問。
李花兒點點頭:“就當買賣做吧。”
沈珩瞇縫著眼睛:“你真當這筆買賣,你穩賺?”
李花兒認真道:“我知道自己沒賺的,太子也好,您也好,會承認是因為你要管我家的閑事,才勾出來這案子的嗎?所以我沒賺。”
沈珩絕倒,一時找不出話來反駁。
“而且,我還要謝七公子另一件事。”李花兒笑道,“今天大張旗鼓地把我抓來,是您的主意吧?”
沈珩不答反問:“怎么說?”
“如此,我就算被抓來對了口供時,才知道這事兒的,就算別人要報復,也想不到我了,對不對?”李花兒問。
沈珩瞪著她,看了半天。
“我說錯了?”李花兒笑問。
“不,我是覺得,你生在這里,可惜了。”沈珩看了很久,才開口,“你要是生在京城,就是第二個關三小姐。”
“就是死在了平水州那個關大人的侄女。”沈珩補充了一句。
李花兒的笑容,僵在臉上。
聽見有人說自己很像自己的感覺,太怪了。
她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能說一句:“這如何能比。”
沈珩卻不說話了,而像是陷入了某些回憶之中。
李花兒害怕自己問出更多不該問的問題,連忙趁沈珩走神的時候起身。
“那現在,我能走了嗎?”
沈珩回過神,忙道:“還有錢掌柜的事情沒完呢,至多明天,佟將軍就會去尋他了。”
李花兒想了想,搖頭笑道:“我去和他說吧。”
沈珩微怔:“那豈不是太便宜他了?”
李花兒看著他:“官軍去找,才是便宜他了。”
“怎么說?”沈珩饒有興趣地問。
李花兒掰著手指頭,開始說了。
“一則他本就沒事兒,真去找他,他只往我族人身上推就好了,太便宜他了。”
“二則,這事兒對我爹和果兒,都造成了太大的影響,讓他只在佟將軍面前說,太便宜他了。”
“三則,”李花兒說到這兒,頓了一下,“我就是討厭他,所以要自己去出氣。”
沈珩笑得差點兒背過氣去。
“是,你說的有道理,不過你去的時候,也要小心些。”
李花兒看著他:“怎么?”
沈珩笑道:“如今錢掌柜的娘子,已經到了清遠縣。”
李花兒聽說,反而笑得更開心了。
“這樣子才更好。”
清遠縣城,云來客棧。
今天中午的時候,錢掌柜翹著二郎腿,哼著小調,做娶李果兒的美夢呢。
誰知就被那溫氏闖了進來,從床上拖下來,就開始又撕又打,口中還大聲罵著。
客棧掌柜和小二哪里知道生了什么事兒?就來要勸。
卻被溫氏一人推了個趔趄,指著說:“今天誰攔著,我就碰死在這兒!”
客掌柜的臉都綠了。
客棧里打尖和住店的客人,路上匆匆的行人,左右做生意的鄰居,都圍在了客棧內外,興致勃勃地看熱鬧。
只見那溫氏就和瘋了一樣,撲過去就要撓錢掌柜的臉,口中還罵著:
“啐!你個臭不要臉的!看我不撕了你!”
錢掌柜早被打蒙了,就要往床下鉆。
卻被溫氏一把拉住,低著頭就往他胸口撞。
“我在家里給你管著那些小妖精,還幫你打理著鋪子里,你卻背著老娘做這樣不要臉的事情!你看我不打死你!”
錢掌柜一邊呵罵一邊躲,可是哪里躲得過?
他雖然甚厭溫氏的性格,但如今他們縣令的那點兒股份,可是靠著溫家牽線來的。
溫氏依舊不依不饒地:“連個毛兒沒長齊的你都不放過,你還是人嗎!家里七八個妖精,我不說你,你還不知足!老天!我的命怎么這么苦呀!”
樓上正鬧著的時候,李花兒也到了客棧門口。
她并沒有先上前,而是站在外面,也看了會熱鬧。
正看著,卻被人拉了一下袖子。
回頭看時,卻是吳大少爺。
“上面怪怕人的,”吳大少爺心有余悸地說,“你先別上去,當心傷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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