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紫將蠟燭全部吹滅,只在臥房外間的墻上留了一盞風燈,輕巧從外面帶上門離開。
白小滿翻個身,向上扯了扯被子,蒼國這種寒冷的氣候她還是不能適應,屋里雖然暖融融的,但外面的冰天雪地總是有種大肆入侵的感覺,好像隨時可能破窗棱紙沖進來,將她整個人凍住。
胡思亂想著,白小滿半睡半醒地聽見一陣凌亂的腳步聲,緊接著門被極為粗暴地從外面推開,一陣冷風爭先恐后涌進來,迅速漫過外間撲向白小滿的面門。
白小滿只覺得鼻尖一緊,呼吸險些被凍住,來不及抬眼,就被一雙手從溫暖的被窩里拖了出去,雙肩傳來尖銳的疼痛,白小滿整個人都被提了起來。
反手單扣住來人的手腕,白小滿彈指對著他的虎口就是一擊,肩膀處的壓力瞬間消失,雙腳又得以重回地面。
樓宇夾雜著極重酒氣震怒的聲音傳來:“你敢對本王動手?”
白小滿后退半步從床旁邊的衣架上撈起一件衣服披上,還是止不住冷得發抖,聲音更冷:“王爺剛才對我不也是使出全力了嗎?若我不反抗,難道要等著肩膀被王爺捏碎成為殘廢嗎?”
樓宇冷哼道:“你這張嘴向來厲害,從來不讓人分毫。”
“王爺謬贊,彼此彼此。”白小滿回擊。
樓宇卻止不住怒氣般又怒吼起來:“你在瑤山的時候,族長難道沒有教過你女人的本分嗎?為何如此水性楊花,招蜂引蝶?見到男子與之調笑,絲毫不懂得避嫌,你把本王置于何地?還沒過門就要給本王戴綠帽子嗎!”
音調越說越高,話音未落,樓宇又劈手上前,想要抓住她,白小滿左腿向后撤了一大步,腰肢向右后方擰去,頭向后低仰,右腿跟著向后收攏,身體瞬間向后退了一截,避開了樓宇的攻擊。
白小滿氣得吼道:“大半夜你喝了酒,來我這耍什么酒瘋?我什么時候給你戴綠帽子了?”
樓宇大笑幾聲:“小滿,我最愛你這副樣子,倔強又驕傲,可是你知不知道,現在我卻想親手掐死你?”
白小滿聽他話越說越癲狂,卻不知是何原因,大半夜被他吵醒,門被撞開,阿紫和一眾下人剛才想著沖進來,樓宇伸手扯過一張桌子,狠狠砸了出去,罵道:“滾開!一個也不許進來!”
冷風一波接一波地灌進來,吹得白小滿止不住地哆嗦。
抬眼望著已經眼睛通紅的樓宇,白小滿的心也一點一點地冷掉,她站直身體,轉身走到衣架后將他送的狐裘披風穿上,又走到樓宇面前,仰著臉問:“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我最后一次問你,你若是不預備告訴我,隨便,你若是真的要取我的性命,盡管來拿好了,原本我的命也是給你做替補的,你想了結我,不簡單得很嗎?犯不著繞這么一大圈,折騰半宿,不累嗎?”
樓宇微微低頭望著她這張最愛的臉,漸漸繃不住,眼底和心底都泄出無盡的悲傷,頭越來越低,似乎頸部有著難以承受之重,雙肩微微聳動,白小滿以為自己看錯了,她實在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因為樓宇看起來似乎在哭。
一向自認為不怎么聰明的白小滿卻好像被樓宇的這聲哭泣打開了任督二脈,她似乎一下子明白了,為何樓宇今夜會這般反常。
不再等樓宇開口,白小滿忽然鎮定下來,她靜靜地問:“樓宇,到底發生了什么,你既然來了,就實話告訴我吧,也免得有一天,我被你賣了,還傻乎乎地什么都不知道,最起碼給我個知情權吧?”
原本就站立得搖搖晃晃的樓宇,此刻卻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一下子癱坐在地,白小滿一動不動,任由他跌倒又用手撐住桌子爬起來。
最后重重砸在椅子上,壓得椅子發出劇烈晃動的響聲。
隨后樓宇像是點燃的爆竹一樣,拼命地發著脾氣,語無倫次,順手摸到什么就用力地摔向地上,屋里很快狼藉一片,白小滿靜靜站著,不時有散落的碎砸到腳背上,除了微微皺眉,她什么反應也沒有。
樓宇這番失態,讓白小滿心如死灰。
她轉身走了出去,剛邁出去兩步,又退了回來,自嘲地想:自己果然不是公主命,遇到這種事了,還能想到沒穿棉鞋,出去太冷,會凍壞腳。
于是白小滿冷靜地走到衣櫥旁,翻出一雙嶄新的棉鞋,套上,又將狐裘披風裹緊一點,才抬腿向外走。
樓宇瘋了一樣沖過來,雙手扣住她的肩膀,正要用力,白小滿雙肩向下一松,避開樓宇的力道,然后單手舉過頭頂對著樓宇的左手就是一個狠劈,樓宇已經舉起的手在看到白小滿決絕的眼神之后,無力地垂下,放棄了對抗。
白小滿收勢不住,用力偏開手落下的方向,還是擦到了樓宇的手腕,好在勢頭已經減了不少,只是有點微紅,并無大傷。
“有話直說吧,就算是凌遲死刑,也給個痛快話。”白小滿催促他。
樓宇卻低頭不語。
白小滿站在一旁,不知該看向何處,兩人就這樣靜默著。
許久,才聽到樓宇低沉沉地說:“小滿,你要相信我。”
白小滿半怒半笑,我什么都不知道相信你什么?兩人如果在一起,最讓人受不了的就是一方的自作聰明。
不等白小滿有所動作,樓宇呼啦站起來奪門而出,不給她半分追問的機會。
第二天,南疆皇子找上門來了,大搖大擺地從正門走進來,見到白小滿,笑成一朵花。
白小滿知道他的身份,沒有迎上去,只是站在原地不冷不熱地行了個禮。
南疆皇子也不氣,主動跑過去,在白小滿近跟前才站住,一臉熱切地說:“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過幾日皇上就會下旨了,將你賜予我為皇妃,原本不打算告訴你,想到時候給你個驚喜,但是我忍不住,還有,就是特別想見你,所以特意跑過來,親口告訴你,高興吧?”
見白小滿毫無反應,南疆皇子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興奮地問:“是不是高興傻了?”
白小滿耳邊躁動著如擂鼓般地心跳,直到南疆皇子喊了她好幾聲,才收回心神,恍惚地問:“我為什么要高興?”
南疆皇子不見怪地說:“多少女子在出嫁之前連自己未來的夫婿是圓是扁都不知道,你就不同了,不僅跟本宮見過面,還聊過天,咱們還一起喝過酒,能嫁過來,難道不高興嗎?”
白小滿真佩服自己,這個時候還能扯出一個叫做笑容的表情來:“多謝南皇子抬愛。”
南疆皇子不見外地擺擺手:“別這么生分,本宮名諱南晉儒,你可以叫我皇子,其實我也不介意你叫我名字,只是怕外人聽了說閑話,等日后你我成親了,隨便你想叫什么都可以。”
說完南晉儒開心地笑了,笑容滿像孩子。
白小滿看著他,第一次認真打量起他的長相,發現他五官并不算很出眾,比普通人還是俊朗不少,唯獨一雙明亮的眼睛,笑起來特別有感染力,十足陽光。
但此時她卻絲毫提不起興致,只覺得耳邊轟鳴作響,喪失了所有的語言表達能力。
直到樓宇的身形出現在眼前,將南晉儒半拖半拽地送走,才氣喘吁吁地跑到白小滿面前,一張嘴,白小滿抬眼望他,樓宇卻一下子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白小滿看向他的眼神越來越犀利,漸漸涌起了一層嘲諷地意味,樓宇被她盯得難堪,眼神無地自容地停在她的衣袖處。
“原來你是將我賣給了南疆。”白小滿靜靜說道,見樓宇一臉著急解釋的樣子,打斷他繼續問:“賣了一個好價錢嗎?”
樓宇滿腔的話都別堵了回去。
“還好,我還有點用處,值幾個錢。”白小滿自嘲地笑笑。
素日里最是能說會道的樓宇此刻卻無言以對。
“看你這樣子,這件事肯定是板上釘釘了,不然,你還能由得我如此諷刺?”白小滿越說心越涼。
半晌,樓宇才終于擠出一句話:“小滿,你相信我,不會很久的,我自有我的安排。”
白小滿沒出聲,她不忍心再打斷樓宇的話,她也希望接下來,他會說出一些實質性的計劃,比如,成婚只是假的,只是權宜之計為要掩人耳目,再比如,他會盡力保住她,不讓這種事發生。
可是,沒有,樓宇口中反復強調的,車轱轆話,就是那幾句。
白小滿聽著,一顆心沉到最深處,她無力地發覺,自己的命運,原來全在于眼前這人,半分由不得她。
可是,她不甘心,她又不是蒼國的皇族,不生在樓家,不長在樓家,即便現在享受著樓家提供的榮華富貴,也是她用命換來的,那么憑什么樓氏一族要平定的周邊安危,需要她這個不相干的人去犧牲自己呢?
白小滿轉身走進屋子,將門死死鎖上,從前她有一次跟樓宇吵架,也是這樣關上門,怎么也不開,樓宇急了一腳踹爛了門沖了進來,對著白小滿就是一陣大吼,原本就被他氣得夠嗆,這么一吼,白小滿更是哭了起來。
樓宇開始喊得很有氣勢,后來就偃旗息鼓了,最后受不了白小滿跟他置氣的樣,過去哄了好一陣,兩人才和好如初。
可是今天,樓宇站在門口,兩人之間只隔著一層門板,他卻不敢再踹開門,甚至于用手碰一下都不敢,只能克制地不讓自己失態,難為得想要死去。
想了一整夜,白小滿甚至覺得自己應該蒼老了十歲吧,起來之后伸手摸摸自己的臉,不止是臉,胳膊和身體全部都皺皺的,拼命想笑一個,扯了半天嘴角,還是放棄了。
推開門,沒有想象中的樓宇守在外面,甚至連一個人影都沒有,白小滿再次清醒了一回。
她設想的期盼的那種情感,也許會有,但絕對不會出現在帝王之家,即便她耳聽過幾位癡情皇帝的故事,他們在歷史長河中所占的比重也不過寥寥而已。
她哪來的自信,就認定自己會是一個幸運兒,遇到了珍愛她勝過生命和一切權勢的男人呢?
樓宇所謂深情,終究比不過滔天權勢,能用一個女人解決的問題,何必大費周章呢?
這是電視劇早就教給我們的道理,卻還總是學不乖。
白小滿原本想要自虐地著單衣走一圈,看一眼這份清冷天氣下的日出,會不會有別樣的神采,腳剛邁出去的瞬間,就清醒了。
她不能生病,要么好好活著,要么就去死,決不能半死不活。
選了那件黑色披風,白小滿在后花園里轉了好幾圈,這個季節的清晨,太陽還沒露頭,除了粗使丫鬟和太監,幾乎再看不到任何人影。
鞋子被涼氣浸透,腳已經開始麻木,但白小滿的心卻慢慢蘇醒。
難道她真的要等著樓宇將她像物件一樣,送給那個只見過三次面的大男孩嗎?那她以后的日子會如何?無根無勢的她,怎樣殫精竭慮才能在重重后宮中殺出一條血路來?
白小滿越想越害怕,以后的年月雖然很長,可是一眼就望到頭了,她只能做一個關在匣子里的女人,一輩子困在深不見底的宮門之中。
她不愿意,一想到要過那種刀頭舔血,跟任何人斗的日子,白小滿就覺得脊背發涼,太陽跳出云層的那一瞬間,一個念頭涌入腦海,一個決定也閃了出來。
她要逃走,決不能坐以待斃。
想到就去做,白小滿回到房間認真回想著出宮的所有線路,把她能想到的所有情況都羅列了出來,怎么解決,怎樣將損失最小化,時間地點帶多少東西都認真計算。
當天夜里,白小滿就行動了,她等不起,要是等到旨意下來,她就不再是現在的身份,而是變成了南疆皇妃,到時候身邊肯定會圍滿人,再想要走,比登天還難。
一切順利得不可思議,臨到宮門時,卻被一個黑影攔住了去路。
白小滿心停跳了好幾拍,才重新聚焦,看清來人,不是別人,正是樓宇分派到她身邊,當時令所有人眼紅的暗衛,穆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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