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驛館,冷風兜頭撲過來,風靈不覺縮住了脖子,走慢了怕食盒內的餛飩涼了,走快了怕灑了熱湯,又有刺骨的寒風啃噬著她裸露在外的手。
拂耽延的牛氈大帳獨在一邊,風靈見帳外生了好大一堆火,有府兵輪班巡守,放心了不少。一挑帳門,趕緊鉆入帳內,帳門一落,霎時將冰刀子一般的風隔在了外面。
“店家新做得的餛飩,倒是不錯,快莫啃那硬冷干餅。”風靈手腳麻利地尋了個地方放置食盒,又將食盒內的碗捧出,穩穩地端至拂耽延跟前,一氣呵成,滴水不漏。
其實她算得是自小嬌養大的,出門在外時雖困苦些,也只是能將自己顧好,并不慣于照料旁人。眼下這端送吃食的活做得這樣好,全在她心間的一縷情絲,生怕動作緩了一息,熱湯便要涼一分。
拂耽延伸手接過,卻觸到她冰涼的手指。他隨手將碗擱在一旁,忽地抓起她凍得有些發紅的雙手,“你吃過不曾?”
風靈未料他會突然握了她的手,溫熱且粗糙的手掌將她的雙手密密地包裹在內,她心底一陣熨帖,竟是生出幾分羞澀來。
偷眼看他,卻安之若素,仿若替她暖手是一樁做慣了的,再自然不過的事。
他既泰然,我又有何好羞臊的,況且,他的手掌,當真是熱乎,方才為給他送吃食,雙手凍得狠了,確是該替我暖暖。風靈暗自腹誹,隨即笑著應他:“你幾時見我肯虧了自己?”
她雖貪戀他掌中的溫情,仍是怕熱湯變涼,暖了片刻,雙手略回過些熱度,她便掙了兩下,將手從他的掌中掙出,“快些吃罷,放涼了可辜負了我這一路急送。”
拂耽延端起碗箸,風靈見那碗口上熱氣依舊,甚是欣慰,在他身邊隨便揀了一處坐下,瞧著他將餛飩一只只吃下。一時想到被她甩在邸店內的玉勒圖孜此時不知如何,便忍不住彎眼笑了起來。
“笑什么?”拂耽延咽下餛飩,奇怪地問道。
他既問了,風靈便將方才拿牛雜碎湯戲耍玉勒圖孜的事描講了一遍,拂耽延亦不禁勾了勾唇角:“她終究是在焉耆王庭里尊養慣了的,你也莫要欺她太甚。”
“我怎會欺她,想來也是可憐人,她與她阿納有什么錯處,不過是受她阿塔帶累。只是她身上戴著罪,尚如此盛氣凌人,待入了長安也不知有幾條命來糟踐的,眼下我一路煞著她的性子,好教她斂起鋒芒小心做人。得遇見我,合該是她的造化,日后自有她謝我的時候。”風靈撇嘴嘀咕,原本一套歪理,這會子卻教她說得有模有樣。
拂耽延微微笑著搖了搖頭,初冬荒野夜的苦寒,被嚴嚴地隔絕在大帳外。
自打曉事,與他作伴的只有兵書軍法,你死我活的屠戮,從不知還有這樣的意趣,連笑容都不覺較之以往多出了好幾倍。
風靈收起他放下的空碗,裹緊了毛皮大氅,走到帳門邊,忽然記起那病懨懨的焉耆婦人,便又回身問道:“焉耆王的夫人似乎病得厲害,明日我想替她弄個暖手的烘爐,都尉可準?”
拂耽延略一沉吟,點了點頭,“你既體恤她,亦無不可,只是路上須得盯緊了,莫教他們在咱們手里出了什么岔子。再辛苦你幾日,待入玉門關,自有人來接手押送。”
風靈一點頭,鉆出了大帳,撲面一陣風,冷不防嗆了一大口。拂耽延在帳內側耳一聽,“呃,呃……”數聲冷嗝,裹在風聲里,漸漸遠去。
次日集隊登車,風靈在車轅上坐足了兩盞茶的功夫,才候到焉耆人從驛館中出來。玉勒圖孜狠狠地剜了風靈一眼,風靈知她因昨晚的牛雜碎湯羹記恨著,當下只作未見,從車轅上躍下,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夫人,玉勒弘忽,庫昂特勤。”
玉勒圖孜與庫昂二人朝她翻了翻眼,一個上車,一個上馬,俱不理她。
“阿納,阿納!”玉勒圖孜甫一進得車內,便又驚又喜地歡叫起來,“有手爐。”
婦人自是也十分歡喜,輕聲命玉勒圖孜向風靈道謝。
“謝她作什么。”玉勒圖孜撇了撇嘴,她也不是個笨的,這么一說便知曉這暖烘烘的手爐從何而來,遂不情不愿地草草道了聲謝。
“莫要謝我,要謝也該去謝都尉。”風靈手撐著車轅,一躍上車,跟著一同進了車內,“當真感激,便安安生生地趕路,莫再出什么幺蛾子來。”
接后的幾日里,焉耆婦人的身子舒緩起來,玉勒圖孜亦隨之消停了不少,整個隊伍得以加快了行進速度。
風靈閑來偶打量打量玉勒圖孜,不禁拿她同索良昭相較。同是嬌蠻跋扈,這位焉耆弘忽卻要磊落坦直得多,不存陰私惡念,這樣想來倒也覺出她的純真來。
跟著軍兵一路安順無虞,風靈得了悠閑,又不免無趣,恰有玉勒圖孜同行,她豈能放過。兩人每日不知要磨牙斗舌多少回,每將她慪得怒目圓睜,風靈便暗自得意。
那庫昂特勤偶有瞧不過眼的時候,但一念及風靈肯替他阿納求個暖手爐來,心下也將她認作是個善人,不過口舌利些罷了。比起那些刀劍利、心思利的,好過千倍萬倍。這么一想,也就不摻和在玉勒圖孜與風靈的斗牙中了。
如此,這一路倒不覺枯索,轉眼便至玉門關,果有軍兵在玉門關將他們接了去。
臨別時,風靈雖與她吵吵斗斗數日,但顧及她終究是亡了國的,也不知到了長安會有怎樣的境遇,一時竟有些不舍。直至過了玉門關,重新騎回馬上,與拂耽延并轡而行,口中話語不停地講了好一路,方才好了些。
玉門關距敦煌城關二百多里,兩日內可達。最后一日,終是揚起了大雪,險險未被困在半途,風靈已是慶幸萬分。
商隊中有部曲先行了一步進城去報信,城門口自有顧家的人來接應商隊,余下點貨入庫的活計便一股腦兒丟予佛奴操持,風靈甩手不理自回安平坊洗漱歇息不提。
(泊星石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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