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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死無對證
第九十一章死無對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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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庭因昨日拂耽延審了他一晌午,得不出什么有用的話來,正暗自得意。算算日子,父親也該得知消息。柳爽倚靠不上,自己的父親總還靠得。他不覺又重拾起了希望,一心一意地熬磨時間,等著父親來見。
一面心里又將風靈狠得發癢,原欺她一介女流,獨自在外經營,縱然家資豐厚,碾她也如同草芥螻蟻般易如反掌。不料她卻為阿史那賀魯那魔障看中,略施小懲尚可,置她于死地卻萬萬不敢。目下看來,她于拂耽延亦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聯。
索庭不禁在心底咬牙切齒:好個顧風靈,端的是會經營,竟是兩邊討巧。不怕清譽受損也無妨,待我出得這囚室,必定教沙州人人皆知,她與阿史那氏不清不楚,與拂耽延勾勾搭搭。我卻要瞧她有多大的臉,容得下市井眾口唾棄。
正磨牙解恨,牢門上忽然有了響動,索庭只當是他父親來探,心下振奮。
過了片時,燭火的幽光在昏暗的牢房內勾勒出三條人影來,伴著鐵鏈在地下拖行發出的鐵器摩擦聲。
俄而,兩名府兵架著血肉模糊的一團身影來開了牢房門。索庭向后退縮了一步,一股子濃重的血腥味仍是沖鼻而來。
一名府兵打開了牢門,另一名順勢將胳膊上架著的“血人”推入牢籠內,那“血人”直直地便倒在了枯草堆中,了無生息,仿佛一大團沾滿了血污的破布帛。
“索公子受累。”一名府兵向索庭抱了抱拳,“這廝若咽了氣,還請索公子喚一聲。”
“他這是?”索庭嫌惡地離了那人兩步,指問道:“怎不抬去旁的牢間,非要在此處?”
府兵“嘿嘿”笑了兩聲,“他同索公子屬一類,自然是同間。”言罷便鎖上牢門,揚長而去。
索庭仍在兩名府兵背后叫喚,突然袍裾被人一扯,氣力不大,卻把他唬得錯腳絆倒在地。
卻見那血糊糊的人一手死命拽著他的袍裾,努力向他挪移過來,氣息微弱但急切地喚道:“索公子索公子,救我。”
“你,你,什么人?如何認得我?”索庭坐在地下連連向后退卻。
“他們只說我替索公子行事,向突厥人傳遞消息。”那“血人”竭力揚起半邊臉,可臉上除了兩只眼在微轉、嘴唇翕動外,盡是血沫子,根本瞧不清臉面長相。
喘了好大一口氣后,那人又道:“小人雖認得所索公子,卻從未做過那些事他們,他們對小人棒打、火燙,身子上的肉不知剜碎了多少迫著小人認罪”
索庭忍著惡心向前靠了一寸,腐臭味直沖了過來,他掩鼻放眼瞧去,果然渾身上下無一處好皮肉,血污血痂遍布,依稀還折了一條腿,著實是可怖。
那人說了幾句,好似失去了全部的氣力,歪倒在枯草間,肩背隨著微弱卻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是唯一可見的一點子生氣。
索庭呆呆地望著,心口突突直跳。再低頭一瞧被他抓過的袍裾上,暗紅的血印子,他忙不迭地將那塊袍裾撕扯了去。
至夜,那兩名府兵又進得牢內,將那血肉模糊的人拖了出去,也不顧他痛得嘶聲慘呼。不一會兒功夫,不知打哪兒傳來撕心裂肺的喊叫,每喊一聲,索庭便不由一跳,身子上猶如吃了痛。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喊聲弱了下去,索庭將將穩住了心神,府兵又來牢內查看。
“方才那人”索庭深提了口氣,只覺胸口隱隱作痛。
不待他問完,府兵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死了。”
“死了”索庭一驚,扶著籠桿自地下扎掙著起來,“這,這,草菅人命不是。”
府兵輕蔑地瞟了他一眼,譏道:“通敵這樣的事,寧可錯殺也絕不能錯放了,審著審著,熬不住死了的,也不過是草席一卷,扔城外喂了狼,往上報個通敵逃匿,再尋常不過了。族人生怕與自己有什么牽連,巴不得撇個干凈,斷不會來尋問。”
索庭默然回至牢內暗處,抱膝蜷坐成一團,再不同人語。
拂曉時分,牢中忽然鬧騰了起來,索庭在囚室內高聲嚷著要見都尉。
風靈在議事廳堂的內室里坐著,聞聽這一聲通稟,頓松下了繃著的臉,終是不枉費她枯等了大半夜。
丁四兒在一旁就著個銅盆擦拭著臉上的畜血,聽得前廳的動靜,亦笑了起來,“大娘瞧我演得可還得力?”
風靈捂嘴笑了一回,“丁倉曹還須得再演一陣子。”
丁四兒張了張口,驚道:“還得再演?這不是已將他誘了出來了么?”
“這回不必再演受刑的罪人。”風靈瞟向他半紅的臉笑得彎了腰,“卻是要演赤面儺公。”
這邊廂風靈與丁四兒說笑逗樂,那邊拂耽延已進了牢房,親見了索庭。
拂耽延身形高大,立在索庭跟前,將索庭整個人壓制在了由他身影籠成的陰暗之中。
索庭倒是出乎意料的鎮定,垂眼望著地下的枯草,平靜地訴道:“都尉的手段某算是領教過了,無需廢話,只求都尉應下兩樁事。若應了,都尉想知道的,某皆可告知,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若是不應”
索庭掀起眼皮子,向上望了望,冷笑道:“某自有法子求個痛快。”
“你且說說,所求為何。”拂耽延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他的神色,果真是沉靜決絕,再不似前日提審時那般拿腔拿調地耍賴。
索庭自地下站起,將臉緊緊貼在籠桿上,“其一,我索氏亦是受人脅迫不得已而為之,我愿以實情告知,然都尉要作諾保我一家性命。其二,我要見家母。待我見過母親后,都尉予我紙筆,我手書證詞呈供。”
拂耽延在牢籠前來回走了三四圈,終是立定,“索氏若果真是受人脅迫,頭一樁我便應了你。天亮后便遣人去府上接柳夫人前來,索公子,君子一言”
“絕無轉移。”索庭咬牙應道。
拂耽延點點頭,當著索庭的面兒,揚聲吩咐了人去索府去請柳夫人。
且說索庭在囚室內一心一念地盼著母親,心里頭存好了好些話要囑咐他母親。事已至此,柳爽與父親皆指靠不上,柳夫人便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他揣測大約母親還未知他此刻處境,不然決計不能坐視不理。
不過大半個時辰,牢房的大門又“哐當”一聲打開了。索庭向外探望去,來的卻不是他母親柳夫人,竟是柳爽。
柳爽手中提著食盒,走近時,食盒內肉食的香氣毫不掩飾地飄散出來。索庭在牢內幾日并不曾好好用過一餐飯食,被那濃香一勾,肚腹越發饑餓得狠了,隱約作痛起來。
“阿庭受罪了。”柳爽隨著一名獄卒進得牢房,端詳了一番索庭布滿青胡渣的面頰,搖頭嘆了一回。
“表兄可有了救我的法子?”索庭迫急地問道。
“阿庭莫急,我正想著法子。”柳爽一面說一面將食盒蓋打開,取出一大團油紙裹著的肉食,遞進籠內,“拂耽延可有審過你?你同他說了什么不曾?”
索庭接過油紙包,里頭是一大塊兒拆了骨的油燜羊肉。他急忙咬下一大口,抬袖拭了拭蹭上面頰的羊油,“審了,延都尉應準,我若肯將實情一字不漏地告知予他,他便保我性命。”
“你說了什么?”柳爽渾身一顫,仿佛受了極大的驚嚇,猛力揪過索庭。索庭手中的油紙包“噗”地掉落到了枯草堆里。
索庭唇邊慢慢勾出一個陰惻的笑,“表兄急什么?我怎會不知他的手段,不過是想從我這兒詐些話出來,怎堪信?自然是一字都不會說的。”
“當真?”柳爽緩緩松了手,撫平了索庭的衣襟,笑意一點點地重回了臉上。
“表兄不信便罷。”索庭從枯草堆中撿出了那塊肥羊,滿不在乎地摘去上頭的枯草,低頭又咬了一大口。
柳爽蹲下身子,伸手穿過籠桿,親切地拍了拍他的肩頭,“你且再忍耐一會兒,轉眼便能出得這牢房了。”
索庭埋頭在油紙內,一面啃食羊肉一面掩藏著他眉眼中的冷笑。柳爽見他只顧著吃食,也不言語,訕笑了幾聲,“阿庭當真是餓得狠了。”
說罷站起身,撣了撣襕袍,順手往草堆中推了一把,不知塞了什么物什進去,扭頭與那獄卒一同出去了。
牢房大門“哐當”一聲又落了鎖。索庭側耳聽了一會子,估摸著柳爽人已走遠,他拋開油紙,舉起衣袖拭干凈了手臉,往草堆中摸索了一陣,果真有一枚扁扁的紙包壓在草堆下頭。
索庭抖著手指將紙包打開,一團灰白的齏粉隨之灑落下來,他顧不得理會,只忙忙地去看那紙上的字,只見上書:通敵謀利,大罪無赦,以死謝之,無累家人。
索庭一怔,將那字又念了幾遍,陡然醒悟,頭頂仿若炸了個驚雷,轉臉高聲喚道:“快來人,快來人!”
連喊了幾遍,竟無人應。
索庭喊得氣餒,頭靠著籠桿歇了歇,他提了口氣上來,本欲喊得更大聲些,不料,深吸了口氣之后,胸口突然針扎似地一痛,接著刺痛便一下緊過一下,席卷而來。
他捂住胸口,想喊人卻再發不出聲來,轉瞬間胸口的刺痛變為劇痛,疼得他在枯草堆里翻來滾去,恨不能脫了這身骨肉逃開,心肝仿佛教人緊緊攥住了似的,透不上氣來。
末了終是從口中噴出了一大口暗色的血漿,胸口倒是舒暢了不少,似乎能呼兩口氣兒了,旋即又是兩口血漿,從口鼻一同噴了出來,索庭緊抓著前襟的手忽地一松,整個人抽搐了幾下,血沫子從眼耳口鼻中不斷地流出,片刻功夫,便已氣絕。
又過了大約小半時辰,兩名獄卒來換班,進得牢房所在的跨院,走了沒幾步,其中一名獄卒腳下勾了一綿軟物,忽然向前仆倒在草木堆里,撐起身子方要開嗓叫罵,另一名卻指著他驚叫了起來。
獄卒低頭一瞧,草木叢中赫然橫陳俯臥了一人,衣裳幞頭與自己相類,正是將要替換下來的當值獄卒。他慌手慌腳地探了探那人的脈息,猶有一脈游絲,兩人趕緊搬挪了他至牢內涼快處,拼了兩條長木凳子教他躺下。
兩名獄卒驚魂未定,抬眼又見籠內還躺著一位,滿臉的污血,直直地瞪著眼,一動不動。兩人連驚恐都來不及,撇下還昏著的獄卒跑著去稟告。
風靈跟在拂耽延身后,發足奔進牢房,眼前的索庭的形狀雖駭人,卻比不過她心頭的震驚。獄卒從后頭趕上前,戰戰兢兢地開了牢門。
拂耽延蹲身在索庭身邊凝神瞧了一回,從他半握的手中抽出了那張字紙。風靈目光越過拂耽延的肩膀,落在紙上,念了一遍便忍不住冷笑出聲。
跟著趕來的軍中醫士接過紙,湊近鼻端嗅了嗅,又將索庭撇在枯草堆里的羊肉、散落的齏粉翻將出來,小心地查看嗅聞了一番,擦著手回稟道:“都尉,蛇毒。草里、肉里皆有,索庭該是服了毒斃命的。”
肅靜的牢房內忽起了一聲沉悶的呻吟,長凳上昏著的獄卒將將醒轉,吃力地揉著后腦自長凳上強撐起半邊身子,呆了片時,“噗通”一下翻倒在地,驚惶地向拂耽延道:“都都尉,賈三,賈三他”
拂耽延重重嘆出一口濁氣,擺手示意他不必再說,另指了一名府兵吩咐道:“往各城門去傳話,若得見賈三出城,立時拿了來見。”
這一整日,折沖府內是不得安生了。因前頭人來人往,瑣碎雜務甚多,風靈只得避在東跨院,她在屋內直悶到日頭西落,暑氣消散,才得出屋。
前頭人多,她仍是不敢在府內四處走動,著實無趣,便又翻爬上了屋頂,遙望一回日落,再側聽一回前頭的動靜。
暮色漸起時分,東跨院外有了些微動靜,風靈俯身望去,見是拂耽延獨身一人踱著步,往她這院過來。仿佛早已瞧見她在房上抱膝坐著,拂耽延進了院子,徑直便上了房頂。
“這一日忙亂,也顧不上旁的,你用過飯食不曾?”拂耽延在她身邊坐下,忽想起這一整日也不見有人來送過飯食,想來風靈這邊也是一樣的情形。
風靈尚未答話,倒是有“咕嚕”一響從拂耽延的肚腹中傳來,風靈咧嘴大笑,順勢將身邊的一只木盒推了過去。“自己餓著尚且顧不上,哪里來的閑心來管別人的饑飽。左右我是不會餓著自己,你不必掛心。”
拂耽延接過木盒子,里頭一套十來色的精細糕點,制成一件件小小的器樂模樣,很是耗費手工,倒像是她平日的奢靡做派,他當真是餓了,也不同她客套,捏起一枚羯鼓狀的白面糕餅整個兒送入口中。
風靈瞥了一眼,暗道:這一套“素蒸音聲部”到了他手中算是白瞎了,制得又于他看來大約還不如一枚大蒸餅。虧得佛奴費了多少心思尋人制得了一套,又央告了丁四兒送進來予她解饞。就這么教拂耽延當做果腹的粗食囫圇進了腹,真個兒是對不住佛奴。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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