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陽公主話音甫落,風靈身后便有了幾聲馬嘶。
風靈回頭望去,12那些“武侯”俱脫下帽盔,從馬上翻身下來,向著大車行禮。總算還不敢造次,風靈長吁了一聲,穩住了亂竄的心跳。
為首的柳爽雖也依禮下了馬,卻并不似旁人那般順服。他的眼在風靈身上一轉,風靈便如被冰刀子扎了一下似的,陰冷生疼。
隨即柳爽取下帽盔,向大車微欠了欠身:“方才逃了一名女犯,正全力緝拿,不想她膽大包天,竟還敢沖撞公主御駕,究竟是臣下失職,請公主先將女犯交付,過后柳爽自往公主府領罪去。”
車內輕笑一聲,沙軟的聲音慢悠悠地應道:“柳公子能者多勞,東宮翊衛的活尚不夠填塞,連得左右候衛的功夫也做了?”
柳爽遭她一嗆,一時結舌。當朝的公主并長公主二十余,留在長安的少說也有十多位,柳爽因太子依仗,從不會將那些天家貴女放在眼里,惟眼前這一位,圣人盛寵驕縱,又向來與東宮不對付,很是棘手。他雖不服,卻不敢拿喬太過,只得厚起臉皮嘻笑道:“保京兆安穩,臣下向來義不容辭。”
高陽公主心內亦有一番計較,她原與息太子李承乾交好,李承乾遭罷黜薨逝之后,新太子李治倚重太子妃舅父柳奭,縱得柳氏一門張狂倨傲,四處安插心腹親厚者,將她原布下的脈絡拆得七零八落,恨得她每想起便牙根發癢,卻也無可奈何。
柳奭的嫡長子柳爽,陰狠權詐出了名的,身上無半點拳腳功夫,卻在東宮領了翊衛郎將的虛銜,以翊衛東宮為名,豢養了幾十名武人,招搖過市竟還事事搬得出依據,教人捉不住錯處。連去歲打死了江夏王的幼子,也終是不了了之了。終究不能相逼太過。
高陽公主自車內露出半個臉,笑道:“那確是要向圣人討個恩典,好好兒地嘉獎一番,總不能教柳翊衛白累了。”
她忽地轉眼望了望垂頭默立一側的風靈:“這丫頭性子魯莽,卻是我得用之人,柳公子不妨予我個情面,待我帶回府去好生約束管教,如何?”
柳爽略一沉吟,面上笑容不改,卻斂去了嬉笑的成分:“這……恐怕……恐怕難從命了。公主可知,這女子身上竟負了有兩條人命官司。若是公主身邊缺不得的人,爽愿擔個徇私枉法的惡名,就私縱了她,可那兩條人命,卻要如何交代?”
“哦?”高陽公主驚疑地轉向風靈:“竟有這樣的事?”
柳爽那套鬼話,她全不在意,卻突然起意想試試風靈的反應如何,可知進退,究竟是個怎樣的性子,便有意將話拋給了她。
風靈亦是一怔,猜不透高陽公主用意所在,但惟保命計,她慌忙一屈膝,跪倒在了車旁,驚惶道:“公主明鑒!”又轉向柳爽:“柳翊衛明鑒!”
阿貞接了高陽公主的眼神,伸手將風靈攙起,低聲勸慰:“有話便好好地說去,若是你的錯,自當領罪,若有甚誤會在里頭,說開了豈不好。”
風靈豈有聽不明白的,唯唯諾諾地應了聲“是”,當下便靜下心氣,稟道:“奴本在道上走馬,忽見有一匹拉了大車的馬受了驚,直沖向另一駕車,眼瞧著危在旦夕,我卻忍不住好管事的性子,欲上前援手,故此縱馬狂奔了過去。待我到近前,兩車已然相撞,車中有兩人已遭難,這原與我無關,柳翊衛誤認了,絕非我惹起的禍事。”
柳爽瞇起眼,射來一道陰狠的眼光:“你這便是說,這么些武侯,皆渾賴了你?”
阿貞亦驚道:“小娘子家的,怎就敢縱馬上前救人?端的是大膽。”
風靈謹慎地偷瞥了高陽公主一眼,但見她細微地勾了勾唇角,挑動了一下眉毛,端了一副很是感興趣的意態。
她摸不透高陽公主心里頭在想些什么,可多年的行商經驗養成的直覺告知她:這位貴人此刻定是會救她,不過是礙于身份,不好插手過甚,便只瞧著她與柳爽對峙,好從旁撿漏遞臺階。
遂風靈也決意豁出去:“奴自小習過些時日的拳腳騎射,平素也喜愛馬匹,在邊地時馴過幾回馬作嬉,深諳馬性,這拉車的馬本也算不得什么,只是……”
她抬眼迅速地瞄了柳爽一眼,故作了一臉疑惑:“只是適才那發了狂的馬,仿佛,仿佛有……”
她眼角的余光正掃到柳爽搭在佩刀上的手,她恐柳爽先下手滅了口,便繃緊了全身,準備隨時躲讓開,可待她說至那馬的問題時,佩刀上的手卻緊張地握成了拳,擱在刀柄上,再怎么快,以柳爽的這兩下子,松開拳,握住刀柄,抽出長刀,待他這一套動作做完,她早已躲得遠遠的。
風靈放下懸心,干脆道:“那馬不對勁!不似是平白癲狂,倒像是被人下了藥,現下去瞧,那馬十有是死了的。”
柳爽的拳頭在刀柄上僵了一僵,他的不自在倒是令風靈愈發安心。她還待要說,車內沙沙地聲音又起:“她善辨馬,推定得理應不錯,此事聽來竟像是蓄意謀之,斷不能使別有用心之人混在長安城內作祟。不若喚上京兆府尹的吏目,一同前往一探究竟。”
作祟之人不是旁人,正是自己,怎好教京兆尹再摻上一腳,橫豎父親囑咐之事已成,至于這顧風靈,來日方長,高陽公主也不至于護她一世,改日再收拾了亦無不可。柳爽心思一轉,訕訕然地抱了抱拳:“怎敢勞動公主,且那二人死狀難看,不敢教公主受驚。這便著人查去。”
他在說“二人死狀難看”時特意向風靈投了一眼,仿若等著看她面上的悲憤。風靈狠狠地瞪回了一眼,心底叱罵:狼心豺性的東西!死的那二人是你的嫡親姑母與表弟!
高陽公主重新倚內的錦靠上,似笑非笑地將柳爽上下端詳了一番,“柳公子還是著翊衛的服制更合適些,這武侯的服制便罷了罷。”
言罷也不等柳爽有回應,向車夫揮了揮手。阿貞上前將帷幔放下,密密地遮住了車內情形,又向風靈點頭示意。風靈牽上大黑馬,隨在車駕旁。
柳爽與其余武侯側身執禮讓出了道,目送高陽公主的車駕通過。風靈路過柳爽身側時,扭頭向他惡狠狠地刈了一眼,卻見柳爽勾起半邊唇角,雙目幽冷地深望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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