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清早,果然就有安仁殿的宮人咋咋呼呼地往牡丹園去看花,挑著小個兒的要了十來朵,留了百來錢予園子里的老內監。
當下園子里尚有幾名各宮室的宮婢在,見安仁殿的宮婢竟拿錢來買小朵的花兒,無不訝然。
隔了半個時辰,杏葉托著烏木托盤,也來園內擇選花朵兒,亦是小朵小朵地鉸下來,杏葉嗓門大,還特意隔著花籬囑咐鉸花的小內監:“要小些,精巧些的才好,那些個碗口大的切莫拿來予我。”
俄而,她的烏木托盤上也躺了十來朵細小半開的花,杏葉有意大聲地問價,老內監也不含糊,報出了二百錢的價來,杏葉二話不說便取了錢予他,老內監將錢串子擺弄得“丁零當啷”地響。
宮婢不敢向安仁殿的宮人打聽,眼下見是昭慶殿的新主遣來的人,便一個個都放了膽量,上前來搭訕詢問。有認得杏葉的便徑直問道:“杏葉,我且問你,你家娘子要花便要了,何故要花錢來買?”
“大朵的不要,怎的就專挑小的?”有人撥弄了幾下烏木盤里的花骨朵兒。
杏葉一扭身子,避開撥弄花朵的手,一瞪眼道:“瞧便瞧,莫上手,一會兒染了人氣打了蔫,又成了我的不是。”
動手的那人便嗤笑:“小得無人肯要的花,還金貴得跟什么似的。”
“自然金貴,二百錢呢。”杏葉護著烏木盤駁道。
一時眾宮婢的好奇都被勾了起來,杏葉也是個會來事的,間將她們的興致都提吊了上來,這才告訴她們:“我家娘子是要將這些小朵的花綴在帷帽的垂紗上,如此,走起路來自帶著一股牡丹香氣,垂紗飄動間,好似仙子一般呢。
宮婢們皆聽住了,竟不知還有這妙處,杏葉描摹得夸張,她們仿若都已見了帷帽垂紗上綴了小朵牡丹的仙子一般,一臉神往,一面暗暗記下,回去好告知各自的娘子,邀個功勞。
“今晨安仁殿的人也來買了呢,我聽得分明,是一百多錢,怎的到了昭慶殿就成了二百錢了呢?”有細心的質疑道。
“正是呢,正是呢。”杏葉一拍大腿,懊惱道:“安仁殿買了去是要綴在裙裾上的,聽聞尚服局已制得了一腰輕羅軟裙,綴上小朵牡丹,莫說是花仙了,這便要成花神了
。大朵的一向只在髻上簪了,終究無甚新意,故如今大朵的反倒不如小朵的金貴,眼見著小朵的漸漸少了,怎能不花些錢……”
“杏葉姊姊,那花朵兒綴在衣裙上,真的這般好看?”年小些的宮婢探頭問道。
杏葉回身朝她瞥了一眼,不屑地笑起了:“你年紀小,怎能懂其中的道理。好看不好看的尚在其次,安仁殿與昭慶殿爭相以牡丹花綴衣,自然是因為圣人愛看,如若不然,花那個錢作甚?”
眾宮婢圍聚著她還待要問,杏葉卻不肯再說,護著木托盤,擠開眾人便要走,口里還叨念:“莫再問了,莫再問了,快予我讓條道,歸去遲了,耽誤了制牡丹帷帽,恐怕顧娘子要責。”
杏葉一路憋著笑,快步趕回昭慶殿,將方才牡丹園里的情形細致地向風靈講了一回,風靈自抿嘴輕笑,到后頭放浪形骸地捂腹大笑,連竹枝也忍不住跟著笑了起來,卻終因看不過風靈的笑相,先止了笑規勸她留意姿態。
“瞧著罷,明日一早,自有牡丹園忙活的。”風靈笑著吩咐竹枝,“晚膳時分,你去告知牡丹園的老內監,明日來要牡丹的,一律按五十錢一朵作價。倘若有不服的,只需搬出安仁殿的夫人來,便說夫人前來要花,也是按這個價即可。若再不服,大可教她們自去安仁殿問個究竟。”
竹枝猶疑不定:“這,可使得?”
“有何使不得的。”風靈滿不在乎地截住竹枝的疑慮,心中自道:宮婦久在深宮,爭寵許是在行,可這市井手段,諒她們也不曾見過,拿捏住她們豈不容易。
及到次日,杏葉又往牡丹園中去采買了十來朵,園里果真較昨日喧嚷了不少,有來買牡丹的,亦有不服遣了宮婢來評理的,指罵牡丹園中的內監膽大包天,徇私舞弊,按什么罪名的皆有。
老內監按著風靈的囑咐,凡是來買花的,一律按五十錢一朵的價售出。來滋事的,不必理會,左右有楊淑妃壓著,那些宮婦也決計無膽量拿了此事去煩擾圣人。
再往后一日,牡丹便提價到了一百錢一朵,吵嚷評理的人便少了一大半,皆深恐往后再抬價,吵吵鬧鬧不服的,都悶了聲,遣了宮婢緊著來買花。
到了第五日上,才過了丑末,風靈尚且睡得迷迷登登,竹枝便在門外叩問,說是牡丹園里的內監來問,今日作何價。
風靈被擾了覺,半瞇了眼,含含糊糊不耐煩道:“還作甚價,放了限制,隨她們競價去,價高者得。”
竹枝聽了心頭一凜,直替那些嬪妃世婦的錢袋子肉痛,牡丹園的內監卻樂滋滋地領命而去,打量著只今日這一日,大致便可將牡丹園中的花都料理干凈了。
晨曦初露時分,風靈起身洗妝,待她收拾妥了,溜溜達達地逛去牡丹園時,園子里早已花去人空,幾名小內監正低頭打掃鉸花時散落下的枝葉。
老內監指揮著兩名小內監抬了一口小木箱出來,予風靈恭恭敬敬地作了個禮,“顧娘子之能,老奴五體投地。”說著他將那小木箱在她眼底下打開,一整箱的銅錢、金餅并一些飾物,連得風靈也不禁大吃一驚,心里直呼:宮中女眷當真是肯花費。
“誰能想,經顧娘子的妙計指點,那些原本要揉踏成泥作堆肥的牡丹花,竟是競價至一兩金一朵,若非親眼所見,老奴決計不肯信。”老內監驚嘆不絕,一面命小內監將木箱子裝了車,與風靈一道送往安仁殿。
安仁殿內,楊淑妃方梳罷了髻,正往髻上堆金銀珠玉,漫不經心地朝木箱內一望,往發髻里插了一半的金簪滯在了半空,呆了好幾息,猶不敢信,指著木箱問道:“皆是販牡丹所得?”
風靈笑著反復同她確認了,她面上的驚疑才慢慢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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