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嘩嘩地下著,偶爾還有閃電刮過昏暗的天際,隆隆雷聲從云層上方滾過。
阿土全身早已濕透了,黑色的皮毛緊貼在身體上,殘損的身軀上滿是傷痕和鮮血。
距離山巔已經不遠了,但是在它身后的那些兇悍的妖獸也越發暴躁起來,不斷地有被本性中的貪婪所驅使的妖獸撲上前來,要喝它的血,要吃它的肉。
阿土的回應是咬死他們。
它尖利的獠牙雪亮如刀鋒,殘忍似惡鬼,它是比這些妖獸更兇殘更兇惡的妖獸,誰敢擋在它的面前,就是不死不休,你死我活的戰斗,在這個風雨的日子中仿佛永無止境永不停歇!
大雨淋著黑狗的身體,有些許寒意,有一點寂寞孤獨,在那一刻,它忽然很想陸塵,想起了許多夜晚它與他在一張床上安靜沉睡的樣子。
或許,那才是一生中最平靜幸福的時刻?
“吼!”低沉而凄厲的怒吼聲,從阿土的喉嚨中迸發出來,它一口咬在了從風雨中撲上來的一只妖獸的咽喉,撕破它的血肉,吞咽它的鮮血,然后將那具尸體摔在一旁。
更遠處的那些氣息似乎停滯了一下,阿土輕蔑地向后方看了一眼,然后著繼續向山巔走去。
這一天,如此的漫長。
連它自己也不知道,是否能夠撐過去。
而在那陰云密布大雨傾盆的天氣里,自己又能不能看到那一輪明月的升起呢?
密林之中,也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
“等著吧,等到天黑,反正到那時才有大事可做,同時也看看,到底會不會有人過來。”
周圍人都無異議,于是就走到一旁隱蔽處,安靜地坐了下來,等待著。
等待著天黑。
同時等待的還有其他人,天昆峰正陽大殿里,許多人也在等待,東方濤、顏蘿在等待著這一場結束,等待著晚上那一場至關重要的小場之會;蘇青珺也在等待著,等待著這一場盛大隆重的禮儀結束,她可以盡快回去看望弟弟蘇墨,或許如果來得及的話,易昕妹妹還能找到那個男人過來見她。
在流香圃客房中,易昕有些百無聊賴地趴在桌子上,看著窗外雨水連綿,怔怔出神,似乎有些癡了。
而與此同時,天穹云間的冬峰之上,白蓮已經下了山,一臉輕松地往昆侖山前方走去。在她的背后,那座懸浮在半空中的奇峰高山,也蒙上了一層灰暗的顏色。
天色,不知不覺已經有些昏暗了。
漫天的雨絲傾瀉而下,將整座廣袤的昆侖山脈都包裹其中,好像這一片世界全部都變得朦朧起來。不過在冬峰之上,卻連點雨水都沒有,也不知是因為這里有強大的禁制將雨水隔絕在外,還是雨水雖然落進,但冬峰上太過寒冷的漫天風雪,卻將雨水也凝結成冰雪了。
孤獨而寂靜的冬峰上行,除了最高處山巔上的狂風暴雪,整座山峰里似乎就只剩下卓賢一個人。他站在一處懸崖邊,向著下方凝望而去,許多年來,他就站在這個地方凝望著巍巍昆侖,對山巒起伏的昆侖格外熟悉。
甚至,他一眼都能分辨出那座雄偉的天昆峰在何處,他也能想象得到那里此刻是多么的喧囂熱鬧。
過去的許多年里,這個時候他都在天昆峰上的正陽大殿中,為宗門欣喜,為師兄喝彩,為師門而驕傲。
但是,他卻從未為自己著想過一絲一毫。
卓賢微微低垂了眼,過了片刻后,他轉過身子,走向自己的洞府。外頭的風雪被隔絕在外,他拿出了風語盤放在桌上,然后打開了。
風雪之聲頓時傳來,過了片刻后,這間奇異的法寶上傳來了白晨真君的話語聲,道:“什么事?”
卓賢面上露出恭謹之色,躬身行了一禮,然后道:“師父,今晚您要去大師兄那邊坐鎮,不知您準備何時動身?”
白晨真君的聲音道:“現在是什么時候了?”
“已是下午了,再過一個時辰看著就快黃昏了,所以弟子想過來問問您有何安排。”
白晨真君頓了一下,隨即道:“沒什么其他安排了,就按照咱們原先說好的去做就是,再過一個時辰,我就下來。”
卓賢抱拳行禮,恭聲道:“是,弟子在此等候師父。”
風語盤上,風雪隱去,漸漸地又恢復到了原本貌不驚人的模樣。卓賢站直了身子,臉色有些微微的蒼白,似乎正在怔怔出神,在想著些什么。
一股冷風,忽然從背后吹了過來,讓他的后頸處有些許寒意,卓賢全身一緊,霍然轉身,喝道:“什么人!”
在他的洞府門口,石門不知何時竟是無聲無息地打開了,片刻之后,一個異常高大魁梧的身軀出現在他的洞口,那片黑暗的陰影隨之涌進了他的洞府,將他整個人都完全遮住。
卓賢向后退了一步,面上神情忽然露出幾分緊張之色,但隨即深吸了一口氣后,全身又慢慢放松了下來。
“你來了?”他低聲問道,聲音語調中不知為何竟似乎有一點苦澀之意。
“嗯。”那個龐大的身影應了一聲,過了一會后,那人忽然又問了一句,道,“你后悔了?”
卓賢臉上神情變幻,沒有馬上回答,而那個龐大的陰影似乎也有著異乎尋常的耐心,并沒有急躁逼問,而是安靜地在洞府門外等待著。
過了一會之后,卓賢說道:“沒什么好后悔的。”
“哦。”洞府之外的高大人影應了一聲,然后,忽然一道白光掠過,卻是有一個東西從洞外被拋了進來。
卓賢伸手一把抓住,定睛一看,卻發現自己手中抓著的是一個玉瓶,他猶豫片刻,還是打開瓶塞看了看。
只見這玉瓶中并無丹藥,裝著的是一股墨黑的黑水,但不知為何,這黑水并沒有腥臭氣味,反而是隱隱帶著一股奇特的香氣。
如龍涎之香。
卓賢的手忽然抖了一下,一雙眼睛也是死死地盯住這只玉瓶,雙手緊握,似乎一千個一萬個害怕不小心將這玉瓶掉落在地。
“我想,你知道該怎么做吧?”
卓賢微微低頭,過了一會后,輕聲道:“是,我知道的。”
那片潮濕的山林深處,四位元嬰真人以及唯一一位也是金丹修士的何毅,一直等待著。
但是,那個所謂的內奸并沒有出現,周圍沒有任何有人靠近的蹤跡。
沒有人說話,在這片越下越大的大雨中,每個人都在等待著,一直到天快黑的時候。
遠方某處仿佛傳來鑼鼓喧天、仙樂飄飄的熱鬧景象,聽得不算太過真切,但是在今天這個日子里,元嬰真人們都見識過天昆峰上的熱鬧。
望著遠方,千燈、明珠二位真人的臉上都是露出了幾分譏諷之色,而何毅則是呆坐在地上,偶爾會轉眼看見仍然丟棄在地上的獨空真人的尸體,然后又立刻像是做賊心虛般帶著一絲痛苦移開。
“我們不是要去參加晚上的宗門評議會么?”這時突然開口的卻是木原真人,他的眉頭微微皺起,道,“在這里枯等半天也沒人來,就不必繼續等下去了罷。”
何毅欲言又止,在場的除了他之外都是道行強悍高深的元嬰真人,確實也沒什么他說話的余地。
旁邊的千燈真人目光看了過來,道:“不管怎么說,確實是有一枚魔教秘紋最早刻在此處,咱們不為其他,就只當著順手而為罷了,等到天黑吧。若是果然有魔教內奸過來,咱們便擒下了,若是如今這局勢已然打草驚蛇,他不敢過來,那也無妨,我們只管按約定的繼續辦事好了。”
木原真人緩緩點頭,道:“好,我知道了。”
云板聲聲陣陣,鐘鼓齊鳴,天昆峰正陽殿上,那冗長繁瑣但隆重熱鬧的諸般禮儀,終于是接近完成了。
許多人臉上有一絲疲憊之色,而站在高臺上的閑月真人卻是神態自若,沒有半點疲倦的感覺。旁邊人看了,自然的覺得閑月真人果然是個了不起的元嬰真人,如此長時間地主持大會,居然一點疲憊都看不到。
不過該來的總是要來,這些禮儀一一完成,在接近最后的時刻,閑月真人忙中偷閑,向正陽大殿外看了一眼。
外頭的天空仍然飄著雨,天穹之上閃電在云層中不停穿行,而雷鳴陣陣,似蒼天的咆哮怒吼,將大片大片的雨水傾瀉下來。
天,好像一點一點黑了下來。
這一天,似乎就要過去了。
但好像,又似乎正要開始一般。
密林深處,一直閉目養神的幾位元嬰真人異常地平靜安詳,讓人看上去似乎根本想不到馬上就會有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發生。
只有當天空慢慢黑下來,在那夜色即將籠罩過來時,千燈真人突然睜開了雙眼,抬頭看了一眼后,緩緩站起,道:“時候差不多了,我們走吧。”
“去哪里?”有人問道。
“天昆峰,正陽殿。”千燈真人淡淡地道,他的目光凝視著遠方,面上神情無喜無悲,就這樣邁步走去。其他三位元嬰真人和何毅也隨之跟上。
隨著他們的離開,樹林中很快安靜下來,那片黑暗的土地上,在獨空真人的尸體旁邊,一根中空的樹枝緩緩動彈了一下,似乎想要升起,但片刻之后,忽然又沉了下去,然后停留在原處一動不動。
天黑了,黑暗降臨在昆侖山上,天空電閃雷鳴,似一場喧囂的盛宴,在此時緩緩拉開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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