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司石屋中出現了一陣沉默,有很長一段時間,他們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氣氛變得有些僵冷起來。
在又過了一會兒后,陸塵忽然開口道:“你為何突然又不急了?”
“嗯?”火巖抬眼向他看去。
陸塵望著這個蠻人,道:“一直以來,最著急恢復黑火部族榮光的人不就是你自己嗎,為此你甚至都不肯多等幾年,等到自己正式上任族長時才開始做事。為什么,現在卻突然又想沉穩下來?”
火巖默然片刻,道:“你說得對,我原先確實是心中萬分急切的。在荒原上,一個蠻人的壽命并不會太長,除非是擁有強大巫術的祭司和薩滿,但是我沒有。我不怕死,我只怕在我死掉之前仍然一事無成,黑火部族仍然還是這樣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樣。”
陸塵點了點頭,道:“我明白你的心意,但為何突然想法又變了?如果我沒看錯的話,在這次大戰之前,黑火部族中懷疑你的人并不少,質疑你如此做法太過激進的,也是有的。但是在我們擊敗雷蜥部族,一統北方后,整個黑火部族已然全部拜服在你的腳下,對你心悅誠服,甚至有許多年輕的蠻族戰士都嗷嗷叫著,整天最盼望的就是跟著你南下與那些南方部族血戰吧?”
“天時、地利、人和,如今已皆在你這里,為什么又改變了念頭?”陸塵盯著他問道。
“真的全在我們這邊了嗎?”火巖忽然反問了一句。
陸塵臉色不變,淡淡地道:“不是嗎?”
火巖“哼”了一聲,身子向后仰了一下,靠在墻壁上,語調低沉,緩緩地說道:“我們蠻族的人,勇猛有余,頭腦簡單,看到什么事,都只會只想到一些簡單的。除了那些位高高在上如同神祗一般的祭司和薩滿外,普通的人根本看不到長遠。”
“打敗雷蜥部族之后,我也曾狂喜得意,也曾經雄心勃勃就要南下,可是這些天來,每到深夜,我常常就會睡不著。”他對陸塵比劃了一下,指指頭,又指著心口,也不知什么意思,只是最后嘆了口氣,神色間有些蕭索茫然,道:“我一開始還不知道為什么,所以就用力去想,想了好久,我忽然發現,黑火部族不能再這么橫沖直撞下去了。”
“我們黑火部族式微多年,再如何有底蘊和內涵,也只是個小部族,實力就是那樣,哪怕多了你這個祭司也是如此。我們橫掃荒原北方,不是我們太強大,而是其他四個部族太弱小;我們能做到這些,僅僅是因為這塊地域太貧瘠,南方那些強族根本看不上,懶得管而已。”
“如果我們不自量力繼續南下,那等待著我們的命運就是粉身碎骨,是不是?”
火巖慢慢低下頭來,用力地咬著牙:“這些話,我不會對其他任何族人去說,說了他們也不懂,說不定還要跟我生出異心;唯一能懂我的人,也只有你了吧?”
陸塵冷冷地看著這個蠻人,眼中目光從溫和到漸漸變冷,就像是散發著寒氣的冰霜冷劍一般凝視著他,過了一會兒后,他慢慢點了點頭,道:“你說得很對。”
火巖看著他,目光里也有了幾分冷意與復雜難明的情緒,但聲音也依然平靜,道:“我覺得你是我平生見過最聰明的人,這些事你一定也早就想到了吧。但我現在很奇怪,明明你知道了這個道理,為什么,你不對我說?”
他盯著他,聲音低了下來,似一只野獸充滿了戒心與殺氣,蟄伏在黑暗中將要撲出來:“又或者說,其實你根本就只是想看著我們黑火部族跟個傻瓜似的,沖向南方,然后萬劫不復?”
石屋中一片安靜,氣氛緊張得似乎快要凝固起來一般。
兩個男人在黑暗中彼此對視著,過了片刻后,陸塵緩緩開口,道:“你比我想得還更聰明,也更冷靜。我現在在猶豫,也許是不是要試著把你殺掉了。”
站在屋外的葉子覺得有些口干舌燥,或許是自己在這里等得太久了吧。
這一天,族長火巖過來找那位黑袍祭司說話談事,但所耗費的時間格外的長,她都在外頭等了半天了,結果那昏暗的屋子里還是沒有任何反應,就像沒有人在里面一樣。
不過,在門口外警戒的黑火衛士和族長火巖所帶來的那些親信戰士仍然還站在那兒,顯示著那屋中此刻確實還有兩位如今黑火部族中權勢最大的人,他們似乎仍然還在商談著什么。
葉子有些百無聊賴地坐到了一旁,不知為何,她腦子里卻忽然想起了前些日子那個黑袍祭司的手上突然多出了一團黑色焰火時的情形。
她記得那個時候,她只覺得小腹之中劇痛,就好像有什么東西將要破體而出一般,十分可怕。
她也記得同一時候,那個黑袍祭司看她的眼神,在最初的一絲驚訝過后,隨之而來的就是深沉不見底的眼神。
直到現在,葉子都不知道那天到底發生了什么,只不過她還是能夠敏銳地感覺到,最近那個黑袍祭司每每在看她時,目光中似乎多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她伸出一只手掌放在自己面前,與大多數部族蠻人相比,她的手掌相對嬌小且白皙,是很少見的,不過以前還在舊部族那邊的時候,她卻經常因此而被族里的嬸嬸大媽們念叨,說她這樣子根本不是干活的料,事情也做得不利落,以后大概是不能侍奉好丈夫的。
葉子對此也曾經十分羞愧和擔憂過,不過這么多年過后,最后也還是這樣過來了,到了后來,神木部族都滅亡了,那一切自然也就沒什么好說的。只不過在此時此刻,她心中忽然有種激動,那個黑袍祭司手上那種神秘的黑色火焰,看起來雖然可怕,卻似乎擁有著一種激動人心的力量。
如果自己也有這種力量,那該多好啊……
她輕輕地擺擺手,試著變化著花樣做出各種手勢,在心中想象著一個個奇異的場景,想象著也許也有一團黑火從她白皙的掌心里噴涌而出。
陸塵忽然回過頭,向屋外看了一眼。
火巖看到了他的動作,眉頭微皺,道:“怎么了?”
陸塵默然片刻,隨即搖了搖頭,道:“沒什么。”
火巖“嗯”了一聲,道:“那就好。不過剛才你好像說,想殺我?”
陸塵并沒有退縮的意思,他甚至還抬起頭直勾勾地看著火巖,片刻后忽然笑了一下,道:“是啊。”
火巖也笑了起來,道:“你殺得了我?”
陸塵道:“或許還是有一點可能的。”
火巖沉默片刻,隨后點頭道:“你是祭司,自然有我還不知曉的手段,這點我信。不過一來,我絕不會束手就擒,二來么,殺了我對你也沒什么好處吧?還有,”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陸塵,道:“我本以為,我們之間的關系,大概也能算是一種朋友了。”
陸塵搖搖頭,道:“殺了你,是沒有什么好處,不過你這個人能屈能伸,能力又強,又有果決斷事之能,別說蠻人中絕無僅有,就是北方人族里我過往見過的人中,像你這般的也不多。”
他看著火巖,靜靜地道:“我現在有點怕,你日后或許并非池中之物,一旦風云際會,也許會做出一番天大功業。到時候倘若你還在南疆荒原的話,那自然無妨,萬一要是你率領大軍北上,我們人族豈非到時就要受到大軍荼毒?”
火巖看著他的眼睛,目光堅定而毫無畏懼,道:“你太高看我了,不過該做的事,我確實也還是會去做。而你也不能殺我,那個秘密你還是需要的吧?”
“也許過幾年,我就死在這荒原上了也說不定,你說呢?”火巖露出了一絲微笑,對陸塵說道。
陸塵點點頭,道:“你說得對,我要那個秘密,我要離開這里回北方。”頓了一下后,他又道:“我不會殺你,而且還是會幫你。”
火巖笑了起來,點了點頭。
陸塵看著他的笑容,面上沒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道:“如果我沒猜想得不錯的話,你現在暫時蟄伏,也應該只是要整頓清理如今的荒原內部混亂,一旦這些事做好了,實力夠了,你依然還是要南下,卻和那些強族去拼命吧?”
“到時候蠻人殺蠻人,在你成氣候之前,你越強大,荒原上的蠻族人就死得越多,對不對?”陸塵看著他說道。
火巖的臉色瞬間冷了下來。
陸塵的眼中浮起了一絲笑意,帶著幾分冰冷,但神態卻變得溫和起來,道:“你看,我甚至還可以再幫你一個大忙。”
火巖冷冷地道:“是什么?”
陸塵悠然地道:“自古以來,你們這些普通蠻人大概都是匍匐在你們祭司和薩滿這些人腳下吧,如果我跟你說,其實是有一種法子,可以讓你有辦法控制他們……”
火巖霍然站起,眼中露出難以置信的光芒,盯著陸塵,連聲音都有些突然的微顫,道:“你、你說什么?”
陸塵微笑起來,道:“只要你答應我的條件,我就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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