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括從李霽口中聽說陳襄入宮一事,也很是震驚。當即他便做下決斷,要面見天子。
然而,天子稱身子不適,拒絕了。
他更覺出事情的不尋常,忙托人入宮,傳消息給王太妃,要她幫著打聽事情的來龍去脈。最后得到的消息是:天子接見了陳襄,以君臣之禮。
王太妃的人還傳遞消息說,陳襄最后是被趙寺人恭謹地送出欒清殿的。
君臣之禮,恭謹相送!這意味著,天子與陳襄在某些方面,達成了一致。到底是什么事?
“天子豈能如此寬待陳國余孽?”李霽不理解,在堂前來回走著,莫名著急不安。
沈括想著心思,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一雙眼眸,似是看到了很不好的東西,嘴里異常肯定地呢喃了一句:“天子有事瞞著老夫。”
李霽見他面色凄然,想了想上前勸道:“太傅大人莫急,想必明日早朝,天子該是有解釋的。”
沈括看他一眼,心想,也只能等明日早朝了。
果不其然,翌日一早朝堂之上,天子宣布了一件大事:封陳國遺孤,二皇子陳襄為陳國公。
此事宣下,引起一片嘩然。
天子給出了三個理由:其一,陳襄尋到詹龍玨與帝王劍,并自愿交予朝廷,其心可表;其二,封陳襄為陳國公,可安陳國百姓之心;其三,陳襄會以陳皇子的身份,遣散陳國有復國之念的勢力,必要之時,愿以雷霆之方,瓦解反逆之流。
“眾位愛卿若無異議,孤王便要下敕令了。”宇文烈說罷這話,目光落在了沈括臉上。
三點理由,尤其最后一點,讓滿朝文武找不到反對的道理。“陛下圣明”之呼聲,立時響徹了整個大殿。
“陛下圣明。”沈括在良久恍神之后,也是伏地叩拜。
下朝之后,天子倒是令人請了他到欒清殿。
誠然,宇文烈是天子,行事并不需要向誰提前知會,但于私,他欠沈括一個解釋。若是沈連城在的話,他便是欠沈連城一個解釋。
欒清殿內,宇文烈負手向背,直看沈括,告訴他:“陳襄帶阿蠻去南梁腹地,從始至終,都是孤王與陳襄商議好的。”
若非商議好的,若非陳襄周旋,假稱自己拿到了詹龍玨與帝王劍,這一路,沈連城豈能輕易躲過小耳刀的人,順利回到京都?
“陛下一早便掌控了全局。”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于公,沈括是很高興的。只不過,這件事對他的阿蠻來說,實在是不公允。
傷害自己的人高官厚祿,衣食無憂,如何看得下去?
“恩師,還有一事……”宇文烈說話低了眸,有些猶豫。
“還有何事?”沈括不禁端了幾分警惕。
宇文烈想了想,終于抬眸,干咳了一聲道:“陳襄交出詹龍玨與帝王劍,并愿出手幫孤王剿滅小耳刀,清除陳國亂黨的勢力,提出了兩個條件。”
“哪兩個條件?”陳國亂黨的勢力,一直是北周一大內憂。北周遲遲不敢與北祁征戰,便是受了陳國亂黨的牽制,唯恐內憂外患一并發作,家國不國。
清除陳國亂黨,也是沈括一早就想實現的。
“第一個條件,真正讓北周的百姓接納陳國人。”
陳國滅國之后,陳國人在南邊一直受到不公平的待遇,生活在北周百姓之間,常常遭遇歧視。為奴為仆者,很多都是陳國人。這一點,陳襄不能容忍。
“恐怕并非易事。”沈括生嘆。想北周百姓接納陳國人,是需要時間沉淀的。
“孤王會頒布一些有利于陳國人生存的法令。”
“嗯。”沈括點頭,現在能做的,也唯有如此。“那第二個條件為何?”
宇文烈看向他,想了想竟是攙著他,要他坐下,甚至還讓趙寺人奉了一杯茶來。
“陛下……”沈括只覺這事與他有些關系,兩邊屁股如坐針鉆,心中惴惴。
“他要孤王賜婚,將阿蠻許他為妻。”
“什么?”沈括聽言,立時從凳子上驚跳起來。
“恩師莫急。”宇文烈忙將他按了回去,遞了茶水給他,“恩師先喝杯茶。”
沈括接過茶杯,卻是放到了桌上,沉了沉氣問:“陛下沒答應吧?”
“尚未,尚未。”宇文烈連連應道,也怕把沈括急出個三長兩短來,只道:“孤王方才請恩師來,商議商議此事。恩師以為……”
沈括忙起身,退出一步,長揖叩身,誠摯道:“陛下,請恕老臣無論如何不能答應這件事。”
聞言,宇文烈的臉色漸漸變了。他的耐心,也都失散了。這樣好的一個“安內”的機會,天子太傅為何不能答應?事關天下,事關國家大計,他作為臣子,為何不能犧牲?
良久不見天子說話,沈括微抬了抬眸,目光瞥見他眼里的寒厲,心中一駭,忙跪到地上,“陛下!”重重地呼出一聲,根本就是求饒。
宇文烈“哼”了一聲,卻是拂袖背過身去,不受他這一拜。
沈括卻是執拗得很,起身輾轉至他跟前,又鄭重地跪了下去。“陛下這是要老臣的命啊!”
“若是要了你的命就能清剿陳國反派勢力,孤王一早就……”宇文烈話語狠戾,陡然滯住了。
他真是糊涂了,沈括一手把自己教養成才,他難道還不了解他的脾性嗎?要制服他,何須用強?
如是想著,他俯身上前,親將沈括從地上攙扶起來,語重心長道:“恩師,孤王也知此事委屈了阿蠻,孤王也于心不忍。但孤王……恩師難道忘了,主治天下,當以大局為重,是您一直教導孤王的?”
“清剿亂黨,必還有其他法子啊陛下。”沈括恍然無措,除了請求便是請求了,唯愿天子能念及這十幾二十載師生情分。
“恩師不必急著回答孤王。”宇文烈又直了直身,冷聲道:“恩師這幾日身體不適,告假吧!何時好了,再上朝議事。”
言外之意是,何時答應了這件事,何時再上朝……沈括驚異抬眸,又低了去,苦著臉長揖退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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