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著榮親王就要被家府里一個奴子給氣得下不來臺,沈連城忙噙笑道:“既然是女人之間的敘話,男人在場的確不合時宜。待會到了向夫人那里,我夫君在外頭等我便是。”
這樣說,奴子也不好再拒絕陳襄陪同她去見向夫人了。
隨著奴子來到向夫人的慶熙苑,陳襄和沈連城一并進屋,見過了向夫人。
向夫人見了二人,又聽了奴子在邊上低聲的解釋,不禁發笑,“陳國公如此謹慎,莫不是怕我把女傅給吃了?”
“向夫人說笑了。”這樣的鬼話,由沈連城來回更為合適。沈連城噙笑解釋,“今晨我被診出喜脈,我夫君就對我寸步不離了。您也知道,能懷上孩子一起于我而言有多不容易。”
“說的也是。”向夫人笑道,“不是防著我就好。我不過真心請女傅來敘敘話罷了。”
“我這邊去外頭,不打攪向夫人與內子敘話。”陳襄長揖一禮,欲行告退。
向夫人也沒客氣,當真任他去了。她今次想當面會一會的人,唯有沈連城而已。
沈連城的事跡,她聽得多了,今次再見,她不禁覺得,她與自己年輕的時候,頗有幾分相像。
“難怪陳國公對女傅用情如此之深。”她打量著沈連城,突然興嘆。“你們的故事,也夠說書的說上幾日了。”
“沒有,半日便說得完。”沈連城回看著她,毫不回避她的視線。
驚于她對一句玩笑的回應也回得如此認真,向夫人眉毛微挑高了些,“想必坊間已有說書的在傳揚你二人的佳話了。”
“是啊。”沈連城噙著笑,卻不失正經,“我跟夫君得空的時候,也愿意聽說書的講一些奇聞軼事。其中有一樁,有關向夫人您的,講得神乎其神,我與夫君真是百聽不厭。”
“噢?還有說書的講我這名不見經傳的年邁婦人?”向夫人更是做出驚奇的樣子,“他們都是如何講我的?”
“他們說,向夫人曾有一位兄長,是名震天下的大將軍,陪著武皇帝大戰四方,是當時的大英雄……”沈連城將自己從榮親王那里聽來的事,浮夸地說了出來,首尾相連,倒真像是從說書的人那里聽來的。
但這些話,卻勾起了向夫人對前塵往事的回憶。
時過境遷,她幾乎覺得,那個時候的自己,不是自己,而真的是另一個人,自己的兄長。她幾乎不能將后來的自己,與那時的自己聯系起來。
“向夫人,您真有這樣一位兄長嗎?”沈連城故意問,“若真有這樣一位兄長,卻不知為何,向大將軍一腔熱血只為大周天下,到頭來在史書上卻沒有留下一個有關他的字跡?”
“我沒有這樣一位兄長。”向夫人笑了一下,突然話鋒一轉,問沈連城,“若我告訴你,說書人講的我這位兄長,其實就是我,你信嗎?”
沈連城不免驚愕。向夫人竟如此大方地要告訴她,自己其實就是向大將軍!
“向夫人是說,說書人講的向大將軍,其實是向夫人您?”她不得不做出驚于事情本身的樣子。
“沒錯。”向夫人道,“跟隨周武帝馳騁沙場,浴血奮戰的,是我。戰績累累終于功高蓋主的人,也是我!”她話語里添了幾分惱恨,“可正因為這些,待到周天下穩固之后,武皇帝他……就把我拘在了后宮,到死,也在冷落我,防著我。”
她為周武帝付出的,遠超過任何人,甚至是周武帝自己。可到頭來的下場……她心里的怨懟,可想而知。
這一刻,沈連城幾乎對她生了憐憫心。
“在戰場上,多少次命懸一線!”向夫人回憶過往,講述著,“印象最深的,是那一次與陳國的戰爭。為了助武皇帝撤離,我帶五千釣餌軍,在山林里也行數里,一邊逃跑,一邊招惹敵軍……”
她頓了頓,一聲凄然,“五千人只剩十幾人。我們拼盡全力,終于等來了武皇帝成功撤離的消息,又拼著最后一口氣,逃出敵軍追擊。到最后,與大軍匯合的,只有我一人而已。”
這樣的事,沈連城聽了,也為她覺得惋惜和不值。若這樣的事發生在她身上,她一定恨死周武帝,也不會甘心后來落得的下場。
“所以,向夫人希望榮親王坐上那個位置,是嗎?”沈連城直言問。
向夫人方才從那悲愴的前塵往事當中抽出心神。面對沈連城這樣的提問,她笑了一下,“可他現在的能力,還弱了些不是嗎?他現在,連我這個做母親的都斗不過,更莫說斗過你們,奪得天下,做主天下了。”
她真的是絲毫不隱瞞自己的心跡,沈連城聽了,都不知該如何回應了。思慮良久,她終于決意問她一句,“向夫人,若您做主天下,您希望看到怎樣的大周江山?”
向夫人不禁微瞇了眼目,暗自揣測,沈連城問這話的用意。
“當然是政治清明,四海升平,百姓安樂。”說罷她反問一句,“難道做主天下的每一個人,不都有這樣的夢嗎?”
“可有些人,只是為了得到權力不是嗎?”
“你是這個意思。”向夫人豁然,“不過,得到權力不是首當其沖的嗎?沒有掌握實權,又如何能真正地做主天下?”
“其實,我與夫君一直有隱退之心。”沈連城不妨告訴她,“只是天子尚且年幼,我們實在放不下。”
“你們有隱退之心?”向夫人很意外。
當初他們好不容易從李霽那里奪來的權力,不想要了嗎?
她不禁覺得好笑,“早知如此,又為何將還在襁褓中的四皇子推上這個位置?現在輔弼天子,掌理天下事還沒多久,就覺得吃力了嗎?朝廷對女傅和陳國公的風評,似乎并不差。”
“您說的極是。”沈連城道,“現在看來,是我當初因為防著榮親王,也不真正地了解向夫人您,才做下了錯誤的決斷啊!當初我夫君他,其實是想擁立榮親王上位的。”
竟有此事!向夫人聽了,屁股在椅子上不由自主地挪了挪。
“都怪我。”沈連城像是說著什么極小的事情一般,“害怕榮親王上位,必容不下四皇子,也容不下我沈氏一族,才在先皇駕鶴西歸之前,請他立下了遺詔。夫君拗不過我,也只能拼力幫我了。”
向夫人聽了,交握在腿間的雙手,不自覺絞在了一起。
沈連城看在眼里,嘴角微微勾起了一個不易察覺的弧度。
(戰場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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