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士春畫完了最后一道符咒,像是用盡了所有力氣,癱倒在地。
皇帝的咆哮并沒有讓他立刻站起來,他閉上眼睛,把臉貼在冰冷的地上。
“皇上,老臣只能招魂,并不能讓人死而復生……只是一縷殘魂,皇上還想要如何呢……”
殘魂……蕭紹昀頹然垂落雙手,繡有龍紋的帝王袍袖在高空猛烈的風中獵獵作響。
是啊,這只是一縷殘魂……
蕭紹昀貪婪地看著那個沉睡的女子,忽然又笑了起來。
“成歡,你不要著急,很快的,很快我就能讓你回到我的身邊……你果然還是掛念著我的……回到我身邊來,我不會再負你……”
最后的呢喃只有他自己聽得見,地上匍匐著的老道卻也根本無心去聽。
你看到的,是你心愛的人,我看到的,也是我心愛的人啊。
他不惜減壽十年,施展禁忌之術,怎么能僅僅滿足蕭紹昀的念想呢?
他的念想,誰來成全?
人心是最強大的載體,而執念,才是最可怕的東西。
多年前他拋棄凡塵,踏入道門學習此術之時,師父說過,此術逆天,可生幻象,你心中想著誰,你便能見到誰。
可一償心愿,萬不可沉溺其中。
可此時此刻,誰不希望,這是一輩子不會醒來的美夢呢?
玉石的地面上,那個容貌傾城的女子漸漸顯現,風姿威儀,一如昨日,栩栩如生。
阿桓,你來了。
他閉上眼,像今生僅有的唯一一次那樣,把他的臉貼在她柔軟溫香的頸間。
打磨過的玉石光滑如鑒,他眼角的淚水蜿蜒其上,瑩然生輝,承載了無盡的愛恨。
遠處等候的侍衛有眼力好的,極目遠眺,也能看個大概。
只見玉冕龍袍的皇帝對著高空那團亮光佇立良久,兩臂揮舞,卻不知道是在干什么。
侍衛此時的想法和劉德富是一模一樣的,妖道,絕對是妖道,是不是燃起了什么不尋常的燈燭,居然蠱惑了皇上!
昭陽殿,從摘星閣歸來的皇帝眉宇間一掃近日的陰霾,直至洗漱完沉沉睡去,還是嘴角含笑,似乎極為舒心暢意。
劉德富輕手輕腳地放下了簾帳,退出了皇帝的寢宮,覺得詹士春這老道裝神弄鬼唯一的好處,就是讓皇上睡了個好覺,也讓他能睡個好覺。
九天之上的星光又重新璀璨起來,詹士春還坐在摘星閣冰冷的地上沒有離開。
四周漆黑如舊,他胸中氣血翻涌,但他并不在意。
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徐成歡的魂魄,居然,真的還在?
他以為只是一縷不甘心的殘魂,沒想到,竟然是三魂七魄齊全的生魂。
到底是誰,能逆天而行,為她護住了魂魄?還是說,這世間,有另一個人在他身后暗中窺伺?
可是師父臨終時明明說過,這世間除他以外,再無人能逆天改命
皇城外的一處大宅,太師席澤巖被漏夜前來的客人攪了好夢。
“學生深夜冒昧前來,打擾老師了!”
大齊丞相宋溫如恭敬地賠罪。
席澤巖扯了扯外衣,不在意地揮揮手:“你這時候來,肯定是有急事,你我之間,不必在意這些,你且坐下,有什么事,但說無妨。”
宋溫如應喏而坐,掩不住眉宇間的欣喜:“今日下衙之時,宮里皇上的旨意已經下來了,允了學生的建議,按照太祖定下的規矩選秀!”
席澤巖忍不住皺了眉頭:“就這事兒?皇帝本該如此,這有何可喜?”
宋溫如笑意盎然:“這表明,皇上還是圣明之君,不會被詹士春那老道蠱惑!學生之前最擔心的,就是皇上再被那老道蠱惑,要全部女子進京,于國于民不利呀!”
“那我怎么聽說,工部還是要建招魂臺,皇上還讓戶部給撥了三十萬兩銀子,這是怎么回事?”
席太師家中也多有子侄在朝為官,他雖是耄耋高齡,早已告老在家,朝堂之事卻不比任何人糊涂。
宋溫如對此已經有了看法:“學生私心以為,招魂臺一事,可能是皇上顧忌此時選秀,會讓人議論他的私德,所以才……”
席太師心領神會:“你這話是說,招魂臺只是皇帝怕天下人說他對孝元皇后的長情都是假的,議論他出爾反爾,薄情無義,從而扯著不放的一塊遮羞布?”
宋溫如訕訕地笑了笑。
他沒有老師這樣在整個大齊德高望重的超然地位,這種誹謗皇帝的話,他還不敢公然宣之于口。
席太師看著喜形于色的學生,不由得搖頭:“你呀,是怕我對皇上不滿?我就知道,你太過于看重皇上,對他百般維護,可是潤生啊,你到底還是被你的這點子私心蒙蔽了雙眼,為師如今倒覺得,先帝,當年真該廢太子!我席澤巖,忠心的是大齊的江山社稷和先帝,可不是這樣任性胡為的君王!”
他當年也是力保蕭紹昀太子之位的老臣之一,可是自從孝元皇后薨逝以后,蕭紹昀做出的種種,讓他心生不安。
宋溫如大驚:“老師何出此言?”
“你只看到皇帝按了規矩選秀,怎么不想想皇帝何嘗不是聽了詹士春的話?若是那詹士春非堅持所有女子進京呢?皇帝會不會也聽從,你仔細想想!”
宋溫如愣住了,可能是這樣嗎?在他心中,那妖道只會蠱惑皇上不顧體統,怎么可能如此?
不知道過了多久,白成歡才再一次有了實實在在的觸感,摸到了自己身上的錦被,摸到了身邊的床帳。
到底是怎么回事?剛剛的那一刻,難道,真的是她的魂魄離開了這具軀體?
白成歡眼前仿佛又出現了蕭紹昀的臉,曾經覺得俊美如玉,如今卻是——想吐!
白成歡再也忍不住心頭的惡心,猛然起身,伏在床沿干嘔了起來!
他親手殺了她,還流淚給誰看?
他怎么能這么無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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