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夫人聽了何七這話,才總算露出一個笑容來。
“好,既然你如此孝順,那我有一件事,你可能答應?”
何七低頭:“母親請說。”
“既然你同你父親鬧翻了,執意要從軍去,那從今以后,我和你父親,就當沒有你這個兒子了。你出了何家的門,就再也不要回來了。怎么樣,可能做到?”
“母親?!”
何七怎么也沒想到,剛剛母親還在提及他的親事,下一刻,卻能說出這樣的話!
一雙明燦燦的眸子立刻就黯淡了下去,眨了又眨,真的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先前在做夢,還是此刻才是個噩夢?!
何大夫人仰頭看著站在她面前的這個所謂的“兒子”,看著他震驚茫然的神色,笑容愈發深刻,那在心里累積了十幾年的恨意,似乎終于得到了紓解。
何七定定地看著自己的母親,她終于對他露出了這樣好看的笑容,說出來的話,卻如同一盆冰水,瞬間讓他明白,原來,他還是在做夢!
“為什么,母親,為什么您不要我了?”
何七想忍住的,想像從前那樣當作什么都沒發生,一個人黯然走開的,可是,他再也忍不下去了!
“母親,我也是您的兒子,也是您懷胎十月生下來的,縱然我的出生讓您受了不少罪,可為什么,您非要這樣對我?!您打我罵我也好,我都不在意,可您為什么這樣對我?”
他早就想問了,從懂事起就一直想問!可是從前在他身邊的奶嬤嬤總會告訴他,不要去惹夫人不開心,時日久了,夫人會慢慢對他好的!
可直到現在,他等到了什么?只等來了母親的絕情絕意!
“呵,你問我為什么?你去問你父親啊,看他怎么告訴你!我就是不喜歡你,不想看見你,你去投軍也好,去胡鬧也好,甚至是,死了也好,就是別再出現在我面前!”
何大夫人站起身,直直對何七說道,眼中的恨意和輕蔑再也不加任何掩飾!
“從你出現在我面前那一刻起,我就不想看見你,這么多年,我忍著沒有掐死你,都是好的,如果你以后再出現在我面前,那我無論做出什么事,都不要怪我!”
這是母親嗎?這明明就是仇人!可他到底做錯了什么?
何七看著面前這張猙獰扭曲的臉,委屈,心酸,還有無盡的不解,在胸口盡數翻涌,幾乎要把他炸開!
為什么,到底為什么啊?
他再也待不下去了,霍然轉身,大步跑了出去,死死忍著眼里的滾熱,沒有讓自己像個女人一樣哭出聲來!
何七一刻也沒有多停留,直奔何家的馬廄,牽出自己的那匹大黑馬,就要出去。
“七少爺,您臉上的傷,處理了沒有,家里有金瘡藥,要不要帶上一些?”
李管事被何大夫人的吩咐攪得心神不寧,眼見著七少爺平安無事地出來了,趕忙跟上來看看,卻看見七少爺滿臉的傷,想來是在軍中弄上的。
何七牽著馬韁的手抖了抖,是啊,一個家里的管事都知道問問他的傷,可他頂著這滿臉明晃晃的傷口去母親面前,一句關切都沒有得到,得到的只是打碎了他所有美夢的無情驅逐!
何叢棠,你就是個天生沒有親緣的人,你的親生母親恨不得你去死!
他懷疑過的,他問過的,所有人都說他是何大夫人懷胎十月親生的!
而這一刻,他多么希望自己不是,這樣或許還不會如此傷心!
他沒有再停留片刻,出了何家的門,回頭深深地看了一眼,終于對這個家,徹底死心。
從此就走吧,這個他待了十七年的家,除了老太爺,還有什么值得留戀呢?
罷了,等到他功成名就,再回來見太爺吧!
何七揚鞭催馬,風一般地離開了何家。
何大夫人的內室,兩個粗使仆婦局促不安地看著倒在床上陷入昏迷的薛蘭芝,心中忐忑不已。
何大夫人走進來,卻只看了一眼,絲毫沒有意外。
“這藥力倒是不錯,十幾年了還這么強勁,難得……好了,雙喜,把你們大小姐帶回去吧,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你心中有數,不然,就算你人在薛家,我也一樣能取你性命。”
雙喜立刻低頭稱是。
就沖著大小姐這么利索就被帕子上的迷藥放倒這件事,她就絲毫不懷疑何大夫人能有手段要了她的命!
等到這對主仆出門去,何大夫人才回頭沖樊嬤嬤露出一個略帶遺憾的笑容:“既然那個孽子沒有非分之想,那我就放過他一次,我的雙手,沒必要被他的臟血染上……反正以后人在軍營,刀劍無眼,生死,最容易不過,嬤嬤說呢?”
樊嬤嬤低頭不語,她能怎么說呢?
夫人出嫁的時候,壓箱底的藥那么多,毒死個把人真是不費什么力氣,不過夫人懂得不要親自動手,那就是最好不過了。
天大地大,何處為家呢?
還是從何家到軍營的那段路,歸去與來時,已經是兩重天。
何七抬頭,望向東北的方向,京城,那一年的京城,那個人對他說,去西北,去寧州,去找……
那個在他面前被官兵亂刀砍死,看起來很奇怪的人,到底是想讓他去找誰,或者說找什么呢?
明明那人話沒說完就已經死透了,可是,那句話卻像是在他心底種下了心魔,總也忘不了。
進了軍營,就聽身邊的人在亂糟糟地議論。
“西北那邊終于有戰事了,聽說胡人又開始作怪了,要調兵過去,你去不去?”
“不去不去,離家太遠!你說這話小心點,可別讓大人聽見了揍你!”
“且,聽見就聽見了唄,咱們這些大頭兵,沒仗打,上哪兒攢軍功去?”
何七站在他們身后,渾身一震,天意,這就是天意吧?
他跟父親鬧翻,被母親驅逐,西北就來調兵,這是讓他如母親的愿,戰死沙場的天意吧?
心灰意冷的少年走了過去,對著那個站在人群中間的伍長說道:“我去,我要去西北。”
去找吧,就當是了結七年前在京城的那場劫難,種下的因果。
不然,活著還有什么意義?
虢州府城,章千總拉著一長串被俘的土匪,眉飛色舞地跟知府大人講述白炳雄手下的兵如何悍勇,白家曾經的瘋女如今多么厲害。
“那可真是虎父無犬女啊,那力氣,那氣勢……”
沒等他說完,也沒等知府發話,下首坐著的馮同知就跳了起來:“章大人你沒撒謊吧?白炳雄的女兒怎么可能還在虢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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