濕潤的海風從碧波之間吹來,東南沿岸的冬天一點寒冷的跡象都沒有。
徐成霖摸了摸總覺得有些潮濕的軟甲,不禁十分懷念京城朔風飄雪的冬天。
雖然冷,但冷的干脆爽利,冷的愛憎分明,不像這個地方,一年四季,空氣似乎都是粘稠的。
回到官衙的居所,一個長得嬌俏貌美的婢女就迎了上來,就要來為他寬衣解帶。
徐成霖閃身避開,冷銳的目光掃了過去,那婢女微微地顫了一下,才站住了腳,沒有跟過來。
“世子爺,這婢女可不是屬下放進來的,是她自己非要硬闖進來的!”
跟進來服侍徐成霖盥洗沐浴的小廝榮五趕緊辯解道,唯恐徐成霖遷怒到他頭上。
徐成霖一邊脫了袍服走進浴桶,一邊冷哼了一聲:
“還是你沒用攔不住,你要是把她拎起來扔出去,會有攔不住的嗎?再有一次,你就把人領回去過日子好了!”
榮五立刻跳腳了:“世子爺您不能這樣啊,小的在京城定了親了,這林總兵的人,小的也要不起啊!”
“你也知道她是林總兵的人,那以后就能丟多遠給我丟多遠!”
徐成霖泡在熱氣騰騰的熱水里,心頭煩躁不堪。
當日他一來東南,因為林稻城借口死了小妾給他難看,他直接就送了兩個人過去,結果林稻城自然是要以牙還牙的,也給他送了兩個美貌的婢女過來——可是出身威北候府這種武將之家,自幼都不許用婢女的人,他哪里耐煩身邊再放這么兩個心懷不軌的女人?
一直以來,這兩個女人就是丟在后院自生自滅的,卻沒想到這陣子又鬧騰起來了。
他眼前的霧氣里忽然就出現了一張鵝蛋臉,眨著大大的眼睛問他,徐大哥,你以后成親了會納妾嗎?
徐成霖忽然就打了個冷顫,是了,他將來是絕不打算納妾的,這兩個女人總得想個辦法打發了才是。
這女人不比刀槍功夫,不比駕船練兵,這時日久了,遲早要出幺蛾子!萬一傳出去了,要是被梁思賢那小姑娘知道了,定然會嘲笑他說話不算話!
徐成霖趕忙胡亂地洗完了,重新穿戴整齊,習慣性地往腰間摸了一下,卻摸了個空。
梁思賢送他的平安符一直帶在身邊的,怎么沒了?
他就要去翻檢自己換下來的衣服,轉身卻發現衣服沒了。
“榮五!”徐成霖立刻叫小廝進來。
榮五一看那本該放著臟衣服的地方空蕩蕩的,心里一咯噔,立刻就帶上了哭腔:
“世子爺,這,這不怨小的啊,小的就是去給您取了雙靴子!”
徐成霖沒再理會他,陰沉著臉大步走去了后院。
后院里,那個殷勤的婢女已經將他的衣服全都泡在了水里。
那婢女一邊慢慢地搓洗著衣服,一邊回想著剛剛瞥見的精赤的男子身軀,心口怦怦亂跳——京城威北候府的世子爺呢,長得英氣勃勃,身材又高大修長,脾氣雖然大了些,卻也不苛待人,無論怎么看,都是可以依靠終身的人。
當然,她們這樣的身份,給世子爺做正頭夫人是沒指望的,可要是能做個妾室,那也是天大的好事!更不必說林總兵那邊也會對她的家人高看一眼!
那婢女正勾畫著將來的錦繡前程,卻冷不防被人一腳踢翻了木盆,木盆中的衣物全都飛出來掉在了地上,水流了一地,那婢女更是被嚇得跌倒在地驚叫起來。
“榮五!”徐成霖一邊俯身撿起自己已經濕淋淋的中衣,一邊殺氣騰騰地喝道:“將人這就送回去給林總兵,私自毀壞主人東西的人,本世子,不留!”
榮五早有思想準備,揮揮手,幾個膀大腰圓的粗使婆子就一擁而上,將那個瑟瑟發抖的婢女與另一個在屋子里觀望的婢女一起扭了起來,不由分說地往外拖走。
“世子爺,奴婢冤枉,奴婢只是想給您洗衣,沒有毀壞您的東西!”
那個被濺了一身水的婢女哭喊起來。
徐成霖已經從中衣里翻找出來了那個平安符,黃色的符紙被水浸過,已然模糊成一團,露出了內里被符紙包裹著的桃木方塊。
這是梁思賢鄭重其事交到他手里的東西!
徐成霖驟然就恨得咬牙,揚了揚手里的東西怒聲道:
“這還不算毀壞,那什么才是毀壞!送走!”
“不過一張符紙,您何必在意,奴婢冤枉啊!”
那婢女崩潰了,一張符紙而已啊!
徐成霖怒意未消,何必在意?這是梁思賢的一片好意,如何能不在意?
那兩個婢女哭天喊地地被拖走了,徐成霖的心情卻再也平靜不下來。
他回了書房,將母親的來信又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
母親歷數他這些年的忤逆不孝,問他到底怎么打算——言語間,卻是極為中意梁思賢的意味。更是一再強調,成歡也對梁思賢做她的嫂嫂十分中意。
成歡……
想起成歡,徐成霖心頭更多了幾分黯淡。
生前,成歡自始至終,只能是他的親妹妹,而如今,成歡又成了他的義妹……這真是天意。
年少時那一念閃過的隱秘心事,終究是不被天地世人所容的,就算成歡死而復生,也不能有所改變。
幸好,他也從來沒想過要改變自己在成歡眼里的位置。
不管她到底是哪里來的孩子,她永遠都是他的妹妹,而自己,在她心里,也永遠都是一個好兄長罷了。
他最終能做的,也就是做一個好兄長,無論她愿意嫁給誰,他都護著她一輩子而已。
而梁思賢那個小姑娘,和從前的成歡一般,總是一張笑盈盈的臉,可她和成歡又不一樣,她比成歡的性子更活潑幾分,作為梁國公府的掌上明珠,也是那樣一個光彩熠熠的女子。
可這樣清澈明朗的小姑娘,會喜歡他這樣的武人嗎?
夜晚,海風中帶著腥咸的味道拂過庭院,徐成霖躺在樹下的搖椅上,晃晃悠悠,心里一片苦澀,又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歡喜。
門外卻陡然間傳來一陣喧嘩聲,還有榮五的阻攔聲:
“林大人,您不能進去,容小的先去稟報一聲!”
回答他的是一陣爽朗的男子笑聲:
“我找徐將軍來喝酒,有什么好稟報的?莫非你家世子爺還有什么見不得人的私密不成?”
徐成霖從躺椅上一躍而起,正好迎上拎著酒壇子走進來的林稻城。
“徐將軍,那兩個婢女可是哪里不合你心意?怎么還給我送回去了?”走進門來的年輕男子揚了揚手里的酒壇子:“那本將軍就先前來給徐將軍請個罪,另外,咱們再商議一樁好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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