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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一章求死
冀州失守,袁京戰死的消息只瞞了幾日。
畢竟一方城池失守,朝廷命官戰死,動靜實在太大,報信的人攔截的下來,但消息卻還是如同長了翅膀一般飛向京城。
自從秦王造反以后,已經接受重重打擊的皇帝,在聽到這個噩耗的時候,已經不會再像前幾次那樣怒吼,一個人愣愣地坐了半晌,才讓群臣看到他眼底的血紅。
“你們說吧,怎么辦。”
皇帝心灰意冷的神情讓臣子們全都心中發涼。
皇帝都這個樣子了,他們還能怎么樣?
“皇上,到了這個時候,只能竭盡全力保住雍州。若是雍州再守不住,那京城就危險了!”
趙詩真不得不硬著頭皮回答。
雖然他心中很清楚,現在已經沒有士兵可以再調去增援雍州了,除了拱衛京城的京衛,他這個兵部侍郎實在是連一只像樣的軍隊也拿不出來了。
“那你來跟朕說說,雍州如何守?是要朕帶著京衛御駕親征嗎?”
趙詩真忽然有些后悔自己的多嘴,皇帝現在完全是無人可用,誰出頭就逮著誰。
不過讓皇帝御駕親征,誰有這個膽子,讓他去?
若是皇帝都陷于敵手,那就徹底玩完了。
“皇上是九五之尊,這個時候自然是要坐鎮京城的,微臣的意思是……”
趙詩真說著,瞥了一眼方含東。
“不如就依著方丞相的意思,將當年的罪魁禍首,交于秦王府,以圖與秦王府緩緩圖之,再想其他良策。”
方含東也回頭看了一眼趙詩真,他第一次覺得,他居然與這家伙心有靈犀。
底下的朝臣都以為皇帝會再次大發雷霆,都紛紛垂下頭去不敢看皇帝的臉色,只在心里默默佩服敢再次提起這話的趙詩真。
但是皇帝這一次聽到這種話,居然沒有發怒,只是以一種悲哀的眼神掃過個個像鵪鶉一樣縮頭縮腦的臣子,良久才道:
“容朕想一想吧。”
大臣們齊齊抬起頭來,難以置信。
皇上這是終于同意,向秦王府低頭了?
后宮中,淑太妃再次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這些日子以來的惴惴不安全都化成了滔天憤怒。
“他怎么能這樣對本宮!當年本宮那般做還不是為了先帝!若不是本宮先下手,他有沒有如今的皇位都不知道!全都是一群白眼狼!”
淑太妃怒罵著,到最后居然流下了眼淚。
“他們怎么能這么對我……”
一邊伺候的宮女太監見到淑太妃這樣,連忙退了下去。
在宮中,若是見到主子這般失態,還傻乎乎的杵在這里,那等著他們的,就只有死路一條。
但是他們心底也不無疑惑,不管當年的事情是怎么樣的,按說先帝待淑太妃也不薄才對,淑太妃如今怎么這么說呢?
只有留下的秀容知道淑太妃心里的苦。
在別人眼里淑太妃一輩子榮寵無限,先帝在時,寵冠六宮,先帝不在了,又得皇帝格外敬重。
可是先帝對淑太妃只有寵沒有愛,甚至,更多的只是利用。
利用她來平衡喬皇后對后宮的掌控,利用徐家來對抗當年的喬家,而為了防止徐家成為下一個喬家,連個一兒半女都沒有讓淑太妃留下。
跟史書上那些真正的寵妃比起來,淑太妃被先帝利用殆盡,如今還要被皇帝算賬,落得這樣的下場,實在是太過凄慘。
“是我不能生,還是我不會生?!我一輩子連個孩子都沒有,是我的錯嗎?我一輩子凄清到死也就罷了,還想讓我怎么樣?”
淑太妃邊罵邊哭,已經哭的歇斯底里,近乎崩潰。
秀容看著干著急,卻也知道這個時候上去勸,也只會被白白罵一頓,于事無補。
她搜腸刮肚,替淑太妃想了一會兒,拿起帕子替淑太妃擦了擦眼淚,試探著勸道:
“太妃,皇上如今最敬重的就是皇后娘娘,不如我們去找皇后娘娘在皇上面前為您求求情?”
“本宮憑什么要去求她?求她又有什么用?難不成你以為她會管本宮的死活?”
“她為什么不管太妃的死活?太妃您別忘了,她可是您的親侄女兒!”
親侄女?
已經哭的心神潰散的淑太妃一下子幾乎沒能反應過來,她哪還有什么有能耐的親侄女——
秀容是說,衛婉頂的是徐成歡的名?
即使明白過來了,淑太妃也還是沮喪不已:
“連我的親哥哥都不想再管我,她又怎么可能在為我再去得罪皇帝?”
“那就讓奴婢先去試探一下皇后娘娘的口風。”
秀容反正是覺得,不管有用沒用,這也算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衛婉也聽到了所有的噩耗。
但與京城所有人的惶惶不安相比,她心里甚至有一絲不為人知的雀躍和興奮。
在這個令人壓抑到幾乎要瘋掉的皇宮里,她過的并不快樂。
或許是因為那天她對待徐成霖的態度,從那一天開始,每日清晨梳妝的時候,那個雷打不動待在她身邊的梳頭宮女,都會一再提醒她。
“娘娘可知道一個人活著,最要緊的是本分,要時刻牢記自己的身份,才能活得長久。”
每次她都恨不得抓過梳子摔在那個宮女的臉上,但想到遠在江南的家人,她到底還是沒有那個勇氣。
秦軍節節勝利,朝廷節節敗退,所有生活在京城里的人,都在擔憂若是京城失落,他們將會淪為怎樣低賤的塵泥。
可是她卻覺得,若是有那一日,她也就徹底解脫了。
或許她還可以好好的與秦王府的人談一談條件,看看能不能得到她想要的。
“皇后可有什么想要的?”
每次皇帝這樣問她的時候,她都是嫣然一笑,笑而不語。
她若是說她想禍亂他的江山,不讓他再做這個什么勞什子皇帝,不知道他會不會一把掐死她?
而這一天,皇帝回到后宮,忽然抱著她痛哭了一場。
“成歡,朕只是想給你一世安穩的日子,為什么就這么難?”
衛婉知道他又是在跟那個虛無的人說話,所以也沒有理會他,直到他自己哭夠了停下來。
可誰知道皇帝居然巴巴的拉著她的袖子,問她:
“若是有一日,朕什么都沒有了,你還會在朕身邊嗎?”
那樣慌亂而怯怯的神情,猶如針尖刺痛了衛婉。
她到底是不忍心,溫柔的安慰了他:
“無論到了什么時候,臣妾都愿意跟在皇上身邊。”
皇帝聽她這樣回答,又是沉默很久,才像是拿定了什么主意一般起身離去。
而很快的,交出淑太妃以平息秦王府火的風聲就傳遍了后宮。
皇帝這是打算低頭,以保住皇位嗎?
所以當秀容求見的時候,衛婉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她是干什么來的。
“出去告訴她,本宮不想見慈寧宮的任何人。”
她頂的是徐成歡的名義,她自己心里清楚,袁先生給她的命令是竭力幫著威北侯府,可從來沒說過要她也看顧淑太妃。
根據宮中對于當年的種種傳聞,淑太妃的確是當年害死秦王妃的那只黑手,她這個時候保淑太妃,阻撓秦王府復仇,她又不是腦子被狗吃了!
秀容無奈,又苦苦哀求了很久,得到的都是同樣的回答。
淑太妃見秀容垂頭喪氣地回來了,心里瞬間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心中的不甘與瘋狂,過去之后,淑太妃心中滿滿的,全都是萬念俱灰。
她慘然一笑:
“罷了,到這個時候,也不必再做這些無用功了……她原本就不是我的親侄女,你也是知道的,她只是被我拿走的一顆棋子。況且,她也早就死了。”
不知道為什么,從前是那般的希望喬桓的子女歷經痛苦,不得好死。
可是這一刻,她的心頭居然有些懷念起當年,那個軟軟糯糯的小女孩兒,扯著她的裙角,一聲聲喚她“姑姑”的模樣。
“原本也算是我對不起她,事到如今,我也沒什么好說的。”
淑太妃坐到妝臺前,望著鏡子中逐漸容顏憔悴的女人,揚聲道:
“秀容,替我梳妝吧,要像我遇見他那日一般用心。”
秀容看著突然之間就冷靜下來的淑太妃,心里莫名升出一陣害怕。
這個“他”,不用明說,她也知道是誰。
太妃這是想干什么,她要去找詹士春?
可這世上最希望太妃趕緊去死的人就是詹士春了吧?
日暮時分,淑太妃在滿天的晚霞中,走上了摘星閣。
選秀已過,但是摘星閣儼然成了詹士春專用的道場。
占卜祈福,觀星測命,到了這種時候,欽天監也變得格外忙碌起來。
詹士春聽見腳步聲,回過頭去的時候,瞳孔微微縮了縮——
若是不看那張臉,只看發飾與衣著,與烈火燃燒一般的霞光,他幾乎就要以為,時光逆流,他又回到了少年時與徐淑寧初初相見的那一日。
那是一次貴族間舉行的春日宴,他與一群風流少年對著各家貴女嬉笑著品頭論足。
那些出現的女子都羞憤地轉頭而去,卻唯獨有一個秀發高高梳起,編了許多小辮子的粉衣少女不但沒有害羞跑開,反倒迎著他們走了過來。
然后將她袖中藏著的一只大酒杯,狠狠地砸了過來,將他的額頭砸出烏青的一塊兒不說,他甚至當場暈了過去。
他是詹家的獨苗,回家之后,他的祖母抱著他狠狠哭了一場,就要去威北侯府算賬。
但是他自覺理虧,阻攔了家人沒有讓祖母鬧過去。
他覺得他已經夠狼狽了,可她隔天還是不依不饒的來詹家看他的笑話。
“詹松林,你怎么那么弱不禁風?”
“你怎么不說你兇的像個母夜叉?”
她笑靨如花的嘲笑他,他也不甘示弱狠狠的罵了回去。
但一段青梅竹馬的年少歲月,就從那時候開始,直到他遇見另一個人結束。
昔日的柔情,有那么一絲悄悄攀爬上詹士春的心頭。
但是,下一瞬,當淑太妃越走越近,她臉上歲月的痕跡陡然清晰起來,再粉嫩的衣裙,再精致如同少女的小辮子,都沒辦法再讓一切回到從前。
“徐淑寧,你不要以為你做出這樣的打扮,我就會對你心軟……”
“我當然知道你從來不會對我心軟。”
不等詹士春刻薄的話語說完,淑太妃就截斷了他的話。
她走到詹士春,仰頭盯著他,迷離的眼神在他布滿皺紋的臉上逡巡了一遍又一遍,仿佛在尋找她當年的情郎。
呼嘯的風中,只聽她低低的嘆息:
“松林,原來人都會老的啊……要是當年,我能夠看到,你老了以后也不過是這個鬼樣子,我大概也不會鬼迷心竅喜歡你這么久。”
“你將我這一輩子,騙得好苦。”
她轉身走到欄桿邊,卸了護甲的圓潤手指從精巧的欄桿上拂過。
“這個地方,真美。”
她像一個少女一樣贊嘆了一句,然后仰頭看了看逐漸漫出來的星光,回頭一笑:
“你痛恨我的時候,曾經說過,就算有一天我死在你的面前,你也不會再多看我一眼。”
“不過我覺得,能死在這么美的地方,能死在你的面前,也是一件很值得的事。”
她閉了眼睛,忽然將身體前傾,身體一下子就翻過欄桿,向著摘星閣下墜落而去。
“太妃!”
等候在摘星閣下的秀容,猛然看見這一幕,嚇得魂飛魄散,驚叫起來。
淑太妃唇邊卻溢出一抹微笑。
她為了這個人固執了一輩子,那么就算是死,她也要讓他永遠記住她。
但是身體只下落了一點點,她就被人緊緊抓住了腳踝,拖回了欄桿內,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徐淑寧,你想就這么便宜的死了,簡直是做夢!”
被摔得幾乎昏死過去的她,聽到他冷厲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我會讓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然后比阿桓痛苦千倍百倍地死去!”
他望著她年近四旬卻做少女打扮的滑稽模樣,惡毒的笑了:
“你說,我要是讓皇帝知道,讓他絕嗣的人就是你,你覺得他會怎么樣?”
淑太妃全身的血都凝住了,終于感覺到了無比的恐懼——
那個已經成了瘋子的皇帝,大概是連一個體面的死法都不會留給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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