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眼看著陳逸庭的身影在拐角處一閃而過——他遲疑了片刻,還是伸手推開了蘇謹晨的房門。
心臟……好像忽然漏跳了一拍。
少女赤著腳站在地上。
日光透過窗紙照進來,映在她蒼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臉上,映在她頰邊滾動著的一顆顆晶瑩剔透的淚珠上……映在她那片如櫻花般粉嫩的唇瓣上月牙形的咬痕上。
她只靜靜地站在門前,靜靜地看著他。
被淚水沖刷過的眼睛異常清澈明亮,如白水銀里養著兩丸黑水銀……安寧而絕望。
他的心,忽然就有些疼了。
那疼似乎是從心底最柔軟的地方一點點開始蔓延,在胸腔里緩緩地升騰上涌,直逼得他透不過氣來。
她聽到了。
剛才那些口不擇言的話,那些為了打消老四荒唐念頭,故意說出的刻薄無情的話……
她都聽到了。
“蘇謹晨!”唇瓣上滲出一朵朵嫣紅的花……他終忍不住低低喚了一聲。
她神色恍惚地看著他。
他還來這里做什么……還要叫她做什么?
剛才那些話……難道羞辱她羞辱得還不夠么?
她怔怔看著他,卻忽然無聲地笑了。
美麗的大眼睛里閃著點點淚光,她卻輕輕笑了。
自然是不夠的。
哪怕她只是他穿過的一雙“舊鞋”,哪怕他很快就會把她趕走……他這樣驕傲的人,又怎么會希望自己的東西被別人覬覦?
他……是來找她算賬的吧。
蘇謹晨茫茫然想著,耳邊卻已經傳來自己沙啞蒼白的解釋,“奴婢……奴婢不知道,四少爺會……”
會對她用情這樣深。
深到會因為芷蘭一句話,想方設法溜進下人房,只為了看看她好不好;深到會以為她受了委屈,跟自己從小敬重依賴的哥哥大打出手;深到會在震怒之下,毫不避諱地說出“就憑我喜歡她!就憑我比你更早就喜歡她!”這樣的話……
而偏偏,他的深情,她根本回報不了……
他們兩兄弟,一個給了她那么深的痛苦,那么濃的絕望,另一個卻讓她滿心感動……偏又無可奈何。
“我知道,”陳逸斐向前一步,一錯不錯地看著她,沉聲道,“剛才的事……跟你無關。”
他漆黑的眼睛幽深如潭,內里卻像有兩把火熊熊燒了起來。
他很想告訴她,他剛才說那些話,做那些事,都不是真心的。
他的目的只是為了趕陳逸庭走!現在家里出了這樣的事,任何一點小小的差錯都可能把她推到風口浪尖上,任何一個小小的借口都可能讓她成為眾矢之的。
他之所以說出那些無情的話,之所以做出那些讓她傷心的事,只是因為他想保護她,只是因為他在乎她……只是因為——
只是因為在門口看到陳逸庭的那一剎那,他的心因為她狠狠地疼了!因為她狠狠地嫉妒了!
他嫉妒有一個人肯對她這樣好,嫉妒有個人也像他一樣把她放在心尖上!
他受不了……他連自己情同手足的弟弟都受不了,又怎么可能受得了別人?!
他甚至還要告訴她,他現在后悔了!他現在不想放她走了!
他寧可言而無信地把她強留在身邊,寧愿從今往后每天小心翼翼地把她呵護在羽翼之下,也再不愿意有任何一個男人靠近她,覬覦她,喜歡她,得到她!
這些話在這三天來也不知在他心頭輾轉了多少次,在他嘴邊徘徊了多少回,他……他迫不及待要把這些通通都告訴她!
蘇謹晨卻似乎已經從剛才的情緒中平靜下來。
她輕輕點點頭。
那就這樣吧。
這段感情,從四年前她恬不知恥地自薦枕席,再到如今的血榻承歡,棄如敝履……
她幻想過,期翼過,追逐過,也努力過……
無論如何……走到今日,都足夠了。
蘇謹晨用力地扯出一絲優雅的笑容,仿佛只要這樣,就能忍住酸澀眼眶里又要決堤的淚水,就能忘記被他當成玩物般戲謔的心碎與絕望。
“奴婢謝二少爺體恤。”她恭敬地說著,身體站得筆直,努力維持著僅有的一點尊嚴。
心中卻只覺自己可笑又可憐:在他面前,她又哪里還有什么尊嚴可言……
“二少爺今日既然來了,奴婢有幾句話……不知能不能問問二少爺……”
他微怔了怔,“你想問我什么?”語氣卻是出奇的溫柔和軟。
她卻全無覺察,“奴婢聽芷蘭說,嘯風苑的好些丫頭都發賣了。不知云汐他們……”
“你放心,”他溫聲道,“李遠山已經讓人把他們三姐弟買下,就安置在近郊的莊子里……”云茉小產后身體變得很差,必須先請大夫給她調理身子。“等云茉康復以后,我會給他們一筆錢,送他們回家鄉去。”
“那就好……”她輕輕點了點頭,“爺的安排……一定都是極好的……”
她喃喃說著,忽然話鋒一轉,“只是不知道,爺打算何時安置奴婢呢……”
她仰起臉,認真地看著他問。
波瀾不驚的眼神好像是在看一個毫不相關的陌生人……可從那雙明亮的大眼睛里,他卻根本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屋子里一時安靜得出奇,仿佛連彼此的心跳聲,都能數得一清二楚。
冷風吹得樹枝沙沙作響,在室內投下斑駁的陰影。
也不知過了多久——
“謹晨,給我些時間。”陳逸斐終于沉沉道。
未來的路,何其難走,他……總要為她好好籌謀。
“無論我如何安排,你……都能接受么?”他真心實意問。
他不想委屈她……可很多事,也不是他決定得了的。
她默默看了他一會兒……忽然凄然地笑了。那張蒼白小臉上的笑容極美,可也極冷,冷得好像讓人看上一眼,就如墜冰窖。
“奴婢不就是爺的一雙鞋么?爺想如何處置就如何處置,又豈容奴婢置喙?”白花花的陽光刺得她幾乎落下淚來,她卻咯咯嬌笑出聲,“還是說,奴婢這雙舊鞋,爺原來還沒穿夠呢?爺若是覺著不夠,覺著奴婢欠了爺的還沒有還完,現在想繼續穿,繼續用,也是使得的。”她話音未落,忽然猛地扯開腰間系帶——湖藍色的肚兜襯得雪白肌膚宛如冰雕玉刻,纖腰,一覽無余。
“總之一切……奴婢定讓二少爺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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